上来的人,非但不是一个大胖子,而且还是一个身量高大、身材匀停的中年人。一袭宝蓝色缎子长袍,面色白净,没有一丝皱纹,长眉凤目,高鼻方口,三绺黑须,两鬓微斑,左腕上戴了一个绿沉沉的玉镯。若不是这个中年人,一手提了一支黑黝黝的铁桨,真会让人以为,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饱学鸿儒。
杨重梧留神看了看他手中铁桨,长有三尺,手持处一寸有半,最宽处四寸许,厚达一寸,纯铁打造,一支桨怕么有六七十斤。中年人提着毫不吃力,脚步凝稳,双目有神,想来应是臂力过人,武功大是不弱。
季千一高声叫道:“爹。”杨重梧略觉吃惊,按照先前那个秃头掌柜说的,季三江应该已六旬开外了,可眼前这人,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就是五十出头年纪。
季三江口中应了儿子一声,双眼却望向杨重梧,和声说道:“犬子无知,得罪了阁下,尊驾代为教训,季某谢过了。”这人歌唱得好,说话声音婉转,无论是音量、曲调还是语气,都让人觉得舒服熨帖,难怪号称“你听我桨”。季三江见杨重梧不说话,便继续说道:“既然尊驾已经薄施惩戒,那我就带犬子回去了,今后,我一定好好管教。”
此时,外面又响起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紧跟着,有四五个人冲上楼来,看衣着服饰,应该都是季家的看家护院之类。
杨重梧说道:“他们可以带你儿子和地上的那位朋友先回去,在下有些事情,需要向阁下请教。”季三江长眉微轩,问道:“何事?”杨重梧站起身来,走到季三江,轻轻的说了两个字,季三江面色一怔。
沉思片刻,季三江转头吩咐家人道:“你们带少爷和游先生先回去。”家人上前,有两人抬起游三,另两人扶起了季千一。季千一说道:“爹,他”季三江断然喝道:“回去!”季千一见平素对自己极是宠爱的父亲发了脾气,也不敢再说话,一会听见马声得得,瞬间走得干干净净。
杨重梧森然问道:“你是东楼门的人罢?”季三江见儿子已经离开,又见杨重梧厉声问话,心中怒气升腾,冷冷说道:“杨重梧,你也是江湖中人,要问我的话,先要问问我手中的双桨,是否答应。”
季三江久历宦海,城府极深,先前家人回去时,已经禀告那年轻人自承是杨重梧。因儿子在他手中,季三江投鼠忌器,只当成不知,还放下身段,连连赔罪。东楼门本就十分隐秘,他的身份更是绝密,天下间,知晓的人没有几个,可这小子一开口,便已道破,他又惊又怒,心中拿定主意,绝不能容他活着离开。
季三江心中杀机一生,更不打话,没见他如何动作,双桨荡起,左手高右手低,右手桨直插杨重梧前胸,左手桨劈头盖脑,势挟风雷,砸将下来。杨重梧往左一侧身,还了一掌,季三江也是揉身侧步,避了开去,别看年已花甲,身手矫健,不输少年。
二人你来我往,斗得极快,转瞬间已过了二十来招。杨重梧留神细看,季三江举重若轻,左手桨使的是单刀的招数,“劈、砍、剁、钩、抹、展”,以一把六七十斤的铁桨使出,竟然法度严谨,守中有攻。而右手桨大开大合,圈、点、劈、挑、扫、撞、杀、轧,全是棍法的套路,招熟力猛,风声呼呼,极具威势。
二人纵跃如风,又斗了三十回合,季三江暗暗心惊,他的刀棍双桨已使到极致,可对手趋前避后,脚步大是从容,看着身法也不是很快,可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间避开杀招,自己的双桨沉重,久战之后,必然会劲力不纯。
季三江想到此处,大喝一声,右桨“横拦天门”,拦腰横扫,左桨“青龙出洞”,中宫直刺,嗡嗡之声不绝于耳,二楼桌上台布,都被劲风掀起,这一招实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此人位列东楼门三层核心,确实有过人技艺。
杨重梧左脚踏前半步,右脚斜上,一招“去彼取此”,左掌如刀,直斩季三江的左手臂窝,右掌与桨一搭,略略向后一缩,紧跟着顺势往前一抹。季三江但觉左桨一偏,右手桨若再横扫,就如同自己将臂弯送到他的掌刀之上,忙手腕用力,桨斜斜而下,去砸杨重梧的足踝。
杨重梧左掌在他铁桨上一搭,身形如电,顺势攻进了门户,季三江大惊,疾速后退,两只铁桨不及提起,在地板上拖着,发出刺耳的嚓嚓声响。杨重梧如影随形,身子离他始终不过二尺,“砰”的一声,季三江后背撞上一张桌子,他此时气劲布于全身,桌子被他撞得碎裂开来,可这样阻得一阻,突觉左手内关、右手曲泽一痛,两支铁桨再也拿捏不住,落在地上,砰砰闷响。
季三江心中一凉,呆若木鸡,内关、曲泽二穴,正是手上筋脉汇集之处,这两处要穴被他掌刀击中,手上筋络大损,莫说再去提桨,便是拿个斤的东西都会费劲。他一身的功夫全在手上,而今已形同废人,他既惧且痛,吐出一口鲜血,那血顺着胡须滴下,面色晦暗,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转瞬间,又听到掌风虎虎,杨重梧右掌已至前心,季三江避无可避,轻叹一声,垂头待死。
就在那掌将及未及之时,杨重梧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硬生生的顿住了。季三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也算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胆气甚豪,可此时也不免心悸。
杨重梧放下手来,冷冷说道:“要不是我想起那位新结识的朋友,你已经倒下了,你现在虽然双手已废,可功力尚在,我也算是网开一面了。你可知道,我的王一鸣师叔,是被你们东楼门害得音讯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