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萍看了一眼杨重梧,笑道:“阳泉既然有这样的盛事,我们又是适逢其会,明天就不要着急赶路了,去看看如何?”
杨重梧暗道惭愧,他先前心中完全转差了念头,忙接口说道:“可我们与这位孟老爷子素不相识,贸然前去,只怕是有些冒昧。”
柳依萍朗声说道:“江湖儿女,闻名见面,皆是一般,我可以断言,明天到场的宾客,会有半数以上是不认得孟轻舟的,况且孟轻舟为人方正,不似那些沽名钓誉之辈,他家中有喜事,理应前去贺上一贺。”
见杨重梧还在踌躇,柳依萍又嫣然一笑道:“好吧,我也不勉强你,你回到房中先考虑一下吧,我总之是要去的。”说完,飘然进了房间。
杨重梧有时候真的觉得奇怪,这柳依萍举止仪态都像是一个大家闺秀,却对江湖中的掌故与人物又熟悉得很,在铁屋中生死系于一线时淡定从容,而对一个从未谋面之人的婚宴观礼又如此执着。他苦笑着摇头进了房间,实在弄不清楚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杨重梧不知这世间的美丽女子,但凡只要一听人说另外一个女子如何如何美貌,是一定要去见上一见的,甚至比上一比的,否则就会茶饭不想,难受之极,这种女儿情怀,他自然是不明白,所以才会觉得古怪。
晚饭时,柳依萍便向杨重梧聊起那个孟老爷子,其实孟轻舟也不甚老,六十一二岁年纪,算得上是晋地武林的一个人物,使一对判官笔,三十六路惊神笔法攻若迅雷,守如磐石,擅长点穴,他在武林中的声望主要是因他为人刚正,是非分明,帮理不帮亲。
六年前,他的大儿子酒后使性,将一个出言不逊的街头泼皮打死,那泼皮的家人找上了他,因亲人横死,自然骂个不住,他那大儿子被骂得恼了,借着酒劲,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一家人又痛揍了一顿,那几人不是断手就是断脚,这一家人受气不过,就在当天夜里全都上了吊。
孟轻舟的大儿子第二天酒醒之后也懊悔不迭,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又深明父亲的秉性,只能脚底抹油就溜了。孟轻舟对这个大儿子期望甚高要求也是很严,他的家人和朋友都不忍心跟他讲,过了好几天后孟轻舟方得知此事,又痛又怒,带上判官笔追踪自己儿子一千多里地,直到三个月后才在岳阳楼中寻到,下重手废了他的武功,雇人抬回了阳泉。
孟轻舟本要在那泼皮一家的坟前杖毙了这个大儿子,便有许多人来求情,其中还有少林寺的罗汉堂的大弟子普济和尚,孟轻舟就亲手打了五十杖,而后挑断了儿子的脚筋,他儿子养伤三个月后只能拄拐缓慢行走,成了废人一个。
孟轻舟嫉恶如仇,遇到不平的事情,总是要出手管上一管,阳泉这个地方,作奸犯科的事情少有听闻,江湖中的人因他黑口冷面,又使判官笔,所以就尊称他为“铁笔判官”。他有两个儿子,这次大婚的是他的小儿子孟云城。
杨重梧听柳依萍讲完,心中对孟轻舟生出些敬意,可又觉得他行事有些迂腐,说道:“那几个人人死不能复生,废掉武功、杖责五十都不为过,可我认为,与其挑断儿子的脚筋,让他变成一个废人,还不如让他手脚健全每天去做些善事,也还能弥补些罪业。”
柳依萍眼中神采一闪,点头说道:“这一点,你与我所见相同。可现时人心弗古,能像孟轻舟这样坚守原则和底限的人是少之又少了。”
杨重梧点头称是,可既然要去贺喜,总得有个像样的礼物,他除了乌骓马、新月刀以及百年野山参外,就只有二十几两散碎银子。乌骓马他视若兄弟,新月短刀是义父赠与,爱若性命,只剩下百年野山参,这山参虽然价值不菲,杨重梧倒不是怎么看重,可人家结婚大喜之日,送药材总是有点不合时宜。
杨重梧正在大伤脑筋,柳依萍玲珑剔透,微笑说道:“贺礼的事情你就不要犯愁了,我行囊中有一对碧玉狮子,材质雕工都还不错,我也是无意中得来的,放在行囊中碍事得很,又担心哪天一不小心给碎了,正好送了给他。”
杨重梧略觉有些难为情,同去观礼让她一人破费,但他生性本就豁达,当下苦笑道:“那也只能这样了,我就是一个穷光蛋,确实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
柳依萍抿嘴笑道:“杨大侠是崆峒派的及门高第,你肯赏光前去观礼,孟轻舟定然是喜出望外的,只是有一件,届时只说我是你的朋友,我现在是柳公子,名字嘛,就叫柳柏琏吧。”杨重梧郑重应了,烦心既去,胃口大开,让小二又温了一壶酒,柳依萍却不喝了,依旧只是吃些菜蔬糕点。
酒楼内的客人逐渐多了起来,其中有许多人着眼一望即知是江湖人物,谈论的大多也都是孟轻舟家二公子明日大婚的事情。这些人可不像柳依萍与杨重梧谈话般斯文,一片喧哗,唯恐声音不够响亮,语气不够粗豪,杨重梧天性不喜过于热闹,没来由的想起八年前那次与义父在聚龙楼吃黄河大鲤,当下心底暗叹一声。
也在此时,他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声音很轻,可他内力深厚,听得是真真切切,这一声叹息中似包含有无穷的幽怨与无奈,杨重梧循声望去,见右侧的一张桌子边坐了一个人,身材高大,头发披散开来,身穿一袭蓝布衣衫,可能是感受到了杨重梧的目光,侧脸过来,杨重梧一见,心中一震。
那人也就二十三四岁,脸型清瘦,肤色微黑,双眉斜飞,两眼有神,鼻直口方,桌边立着一根拐杖,黑黝黝的,看起来似乎是纯钢打造。杨重梧只觉此人像一个熟识之人,仔细想时,却是漫山云雾,虚无缥缈之中,总抓不住那一丝清明,待要再辨认时,那人已转头回去,自斟自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