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翀没等他回答又继续道:“其实我完全理解世伯此举的个中原因。我朝自立国以来,武功上多倚靠开国勋贵,文治上则为世家门阀所把持,朝廷政令多考虑世家利益而非庶民死活,长此以往,富者愈富,贫者愈贫,民心不稳,于国不利,现下东吴之乱就是前车之鉴。世伯一心提拔寒门士子,就是想打破世家大族的垄断,对其形成掣肘,以利于政策的平衡,对吗?”
杜延年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竟能看到这一点,不禁赞许地点了点头。
祁翀继续道:“然而,世伯把持朝政这么多年,冒着被人诟病结党营私的风险提拔寒门士子,似乎也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我没说错吧?”
杜延年无奈地叹了口气:“的确,很少有人能理解老臣的良苦用心,有些人只将结党作为升官的手段,还有些人官做大了便改了立场,不自觉地站到了世家那一边,毕竟他自己的家族也有可能成为新的世家了,唉!难哪!”
“那是因为世伯这结盟的对象从根本上就错了!寒门士子说到底也是世家子弟,只是家族没落了而已,与庶民百姓还是有所不同的,他们骨子里想的不是维护庶民百姓的利益,而是恢复家族往日的荣光,所以一旦发达后自然会站在世家一面。要想打破世家大族对朝政的禁锢,依靠庶民百姓才是正确的方法!”
祁翀这话有如醍醐灌顶,杜延年顿时有恍然大悟之感,频频点头道:“所以殿下才要让所有的庶民子弟都入学读书,只要人人都有书读,总会有一些聪明人能脱颖而出有机会进入朝廷,他们真正来自民间,最了解什么样的政令才是对百姓有利的。当然培养庶民子弟不是一蹴而就的,得先从最基础的认字、写字开始,如果老臣所料不错,接下来殿下还会开新的书院——只提供给庶民子弟的免费书院,让更多的庶民子弟有机会参加科考!”
祁翀满意地点了点头:“庶民子弟接受名师教导的机会虽然不如世家子弟多,成材率低,但胜在人数足够多,总会有那么几个出类拔萃的,这些人才是日后国家的栋梁之材、世伯的左膀右臂!”
是你的左膀右臂吧?杜延年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但没有说出来。
“所以不止是望州?”
“望州算是个试验吧,也可以说是先行,”祁翀顿了顿,加重语气道,“如果有机会,我希望是全国开花!”
杜延年点点头:“臣会帮殿下得到这个机会的!”这话一语双关,祁翀自然心领神会。
杜延年又道:“殿下似乎对工商之事甚为上心,这与经世治国的圣人之道颇不相符,老臣实在不明白殿下的深意,恳请殿下释疑!”
“世伯此言差矣,这工商之事怎么就不是圣人之道了?‘士农工商’四级本就不是圣人做的区分,而是前朝某个读书读傻了的半吊子的庸人之语,何足信哉?”祁翀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杜延年不禁哑然失笑,连连摇摇头——堂堂“成舒静学”创始人榆园先生竟被他称为“读书读傻了的半吊子”,这话也着实狂妄了些,与他一贯谦逊的作风倒有些不相符了。
“世伯不信?”祁翀见他摇头,也明白现在的读书人大多受“成舒静学”影响甚深,尤其是科举出身、受过正统教育的这些人,这一点他在柳明诚身上已经领教过了。
“榆园先生这‘士农工商’的分类怎么就不对了,殿下倒是说说看?”
“世伯,我且问您,倘若一个人耕读传家,闲暇时又编些竹筐出去卖,他算是‘士农工商’哪一类?”
“这......”杜延年一时语塞,愣了愣。
祁翀继续道:“别说是老百姓了,就说世家大族吧,他们多有广占良田又经营店铺生意的,那这算是‘士’还是‘农’还是‘商’呢?倘若这算是‘士’,那么一个商人经商之余读书进取,怎么就不能跻身‘士’的行列呢?士人经商与商人读书,做的都是同样的事情,却一个高居一等,一个居于最末,道理何在?
所以啊,人为地将人按职业分为四等本就没有道理,说白了就是为了维护士族的地位,使他们永远高人一等,根本经不起推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