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立苦笑,脸上的油滑和刻意的笑容都去了,这才显出五官的端正出来:“跟了师父,我这样的奴才也侍奉上了贵主,渐渐在皇后娘娘处也混了个脸熟。那还是先帝在时,如今该叫景仁宫娘娘了。”
“有一日,奴才给景仁宫娘娘送东西,娘娘的侄女青樱格格点了奴才去跑腿,要奴才去御膳房替她取膳。谁都知道,青樱格格是景仁宫娘娘替三阿哥看中的。”
“奴才摆在哪个位子上都是奴才,虽然长久不干这个了,却也不敢不听从。”
想到那日的场景,秦立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咬牙切齿:“只是半道上腹痛,我师哥人好,索性替我去拿了膳,又送到青樱格格处复命,却因此送了命。”
春婵神色也是一禀:“好端端的,怎么——”
秦立脸色惨白:“奴才想四处打探,却被师父锁在房里,等过了两天才知道。青樱格格在三阿哥选福晋的宴席上出虚恭,丢了大丑,并不曾被选中。”
“景仁宫娘娘大怒,那一日从御膳房到跑腿送餐的,谁都跑不了。若不是奴才被师父锁着,师哥又不曾说出奴才来,奴才也留不住自己的脑袋。”
春婵重重地闭了一下眼,宫女起码是包衣出身,日子虽难过,但性命上还是多能保住的。
太监则更为惨烈些,命若浮尘,任人宰割。
秦立神色冰冷,呼吸略略加重道:“奴才一直在查,等到自己爬上了内务府的太监主管的位子,才从王钦处知道。不是饭食出了问题,是青樱格格自己不想中选,吃了巴豆。她还当作玩笑一般,说与皇上听。”
他抖着嘴唇,笑得比哭还难看:“春婵姑娘,你说活生生的人命,怎么就玩笑一般的断送了啊。”
春婵侧过脸,心下也是悲凉,轻声道:“我若是公公,只会比公公做得更过分。”
秦立自嘲地笑笑:“人家是主子,咱们是奴才,便是再过分,也就是做些上不得台面的手脚,还能将人怎么办?”
他垂下眸子,惯常阿谀奉承的眼里闪过一丝恨意:“咱们被带累的没了亲人,又险些没了性命,人家却连你的脸都没印象。寻仇的找上门,人家还委屈地不晓得为什么呢。”
不是他不放过乌拉那拉氏,是乌拉那拉氏不曾放过他。
午夜梦回,他已经是油滑的中年胖子,师哥还是清秀白正的模样,一如当年的样子。
春婵轻声道:“公公的苦楚,奴婢都明白。今日是奴婢唐突了,勾起了公公的伤心事儿。”
秦立用袖子胡乱摸了把脸,又恢复了平常的油滑,只有微红的双眼透露着难平的心绪:“姑娘这是什么话。姑娘肯问,这才是将奴才当自己人了,奴才高兴着呢。”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总要时不时翻出来晒晒,才能叫自己别忘了。”
令贵妃娘娘与娴嫔不睦已久,他才肯说这些往事儿。
他难得抬头,直直看向春婵的眼睛,端正了神态轻声道:“娴嫔就是个这样的人,害了奴才事小,为难了娘娘事大。”
“贵妃娘娘宽宏大量,才不在意眼前浮尘。可若哪里嫌浮尘碍眼了,奴才随时愿意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他或许一个人做不到,但若能搭上顺风船,却又不一样。
春婵明白他的意思:“若有那一日,主儿必不会忘记公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