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世勋只是平静地凝视着她的双眸,他并非是要兴师问罪,只是想听听她会有何感想。
昨晚死的人可真不少!军债事务所的于猛等二十个护卫,九死十一伤!且这十一个伤员皆是重伤,谁知有几人能挺过来?
而县衙的衙役、汉帮潇湘堂雷香主的手下、城南门的守军等等,这些来帮军债事务所的人当中亦是有好些个人被杀,受伤者更是有数十人之多。
在这些人当中,唐世勋最在乎的自然是于猛。
这于猛可是他魂穿这个时代以后不久所结识的好兄弟!他看到于猛昨晚重伤昏迷时便已感到极为痛心。
而于猛不仅善使弓箭,且还是于威的亲二弟。
昨晚唐世勋看到了于威那锐利的双目中泛着的泪光,且于威从始至终都没有拜见唐世勋所扮的唐夫子。
不仅如此,于威没让于猛和其他伤员一同回宋家祖宅来养伤,而是与他手下的几个快班衙役抬着于猛去了万寿街,或许于威是把于猛安顿在了他租住的那处宅子。
而于威的这番举动无疑让唐世勋感到愈发难受,他能感受到于威那无声的怨气。
其实从于威跟随唐世勋一同进入东安城当细作之后,于威就对这个行当极为不适应,他最想做的是自己的老本行,即在衙门里做捕快。
至于说于威的二弟于猛究竟有何想法,其实唐世勋从未问过,这无疑是他的疏忽,且他无论吩咐于猛做何事,于猛都没有拒绝。
或许,于猛是存着报恩之心吧?唐世勋心中暗叹。
其实唐世勋安排于猛在万寿街负责军债事务所的护卫工作,也是他体恤于威和于猛两兄弟,这至少能让俩兄弟时常看得到对方,而且待在城里总比去外边打仗安全不是?谁曾想昨个夜里来了这么一出?
王秀荷自然不知干爹此刻在想甚,她昨晚被绑在马车内时,也听到了于护卫撕心裂肺地喊‘大哥快走!’
后来她也听到了柳八爷跟县衙的于班头之间的对话,她自是听出那于班头乃是于护卫的大哥。
不过她对此倒没甚疑惑,她只猜到于班头该是唐夫子安插在县衙的一颗棋子而已。
王秀荷接着之前的话头说道:“干爹,奴家这一宿想了许多,要说最深的感悟无疑是‘关己则乱’,若非奴家乱了心神,怎可能会对被柳锡承挟持?哎!”
她幽幽一叹,那精致的唇角划过一抹苦涩:“但柳锡承威胁奴家,若不屈从就去抓小囡,干爹您也知道,奴家就小囡这么一个亲骨肉。”
唐世勋此时已将长条形木盒中的物件都摆在了案上,只见其中有几把木尺子,且尺上还印有刻度。
这些长尺和三角尺是唐世勋在富家桥时命一个木匠帮他打造的,除此以外他还让这木匠帮他做了十余支细炭笔,虽说这比不得后世的铅笔,且形制颇粗类似狼毫,但总比之前用粗布包着炭条要趁手许多。
随后唐世勋从袖中掏出了一叠草图缓缓铺开,他若有所思地瞥了王秀荷一眼:“那若以后再有谁拿小囡来威胁你,又当如何?”
王秀荷心头一凛,这个两难的假设之问对她而言无疑是个极大的考验。
想她在前几日时曾口是心非地说,外人对干爹的那些个流言蜚语都是诽谤云云,谁知她这番马屁竟是拍在了马腿上。
这也让王秀荷对老爷子的性格有了个深刻的认识,因此她可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亦即她不能对老爷子说:‘奴家定不会为了小囡而损害干爹的利益’之类的违心之语。
反之,她也不能说为了小囡而忽略干爹的利益,否则她这秘书三科的科长和事务所的负责人也就不必当了。
那这问题该如何回答呢?王秀荷不禁俏眉微蹙。
眼见干爹已是铺开了好几张草图,她知道留给自己回答问题的时间已不多,若是干爹将手上的那十来张草图全部铺好,她应当就要开始跟干爹学习绘图了。
王秀荷不禁暗自焦急,就如适才在正堂中她看到左氏的‘遭遇’,可以想见她的回答若是让干爹感到不满意,那她以后在干爹身边的地位恐怕也会不稳当。
而她若是没了唐夫子的干女儿这个身份,她又如何去保护她的女儿小囡?
就在这时,王秀荷察觉到干爹的嘴角似乎划过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她突的灵光一闪,是了!我为何定要正面回答一个如此两难的假设之问?
于是王秀荷婉约一笑:“干爹,未免奴家以后再遇到被人威胁小囡的困境,您难道还不保护小囡么?何况,她可是您的干孙女哩!”
唐世勋手上动作一顿,旋即开怀地大笑。
这小妮子还真有些急智!唐世勋赞许地看了王秀荷一眼,颔首笑道:“嗯,既然秀荷你如此明白,那明日老夫南下之时,就把小囡带去门滩吧!”
“呃?”
王秀荷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悚然一惊。
他要把我的小囡带走?王秀荷真个是猝不及防,她那如水的双眸里顿时蕴满了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