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看着桌上的酒水,先是一愣,随后感慨道:“你也没睡啊。”
“我是这里的店小二,客人没走,我怎么能休息,在其位谋其政。”年轻人摇了摇头。
“在其位谋其政....”中年男人喃喃自语,随后笑问道:“看来读过些书?”
年轻人点点头,“自学过一些。”
男人问道:“会喝酒么?”
“不胜酒力,但还是能陪着喝一点。”店小二回道,然后倒也直接,主动给两人的杯子斟满,坐在对面。
这个年轻人给郑直的感觉有一种超乎寻常同龄人的出尘淡然感,但二人并没什么好聊的,一个是忧心忡忡的知县老爷,一个是小酒楼里的店小二,本就没什么交集,偶尔说两句话,大部分时间都是男人默默喝酒,不知不觉便醉了过去,趴在桌上,细微呢喃,说着些自己第二天都记不起来的话语。
“城外那妖邪实在太过凶狠,道力高深,上面派来的得道高人无法降伏,已经死了许多,今年年末前肯定是无法降伏了。”
“如今正值深秋,城外九乡的村民就已经不少人死在城里城外,一旦冬季大雪,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就算勉强熬了过去,冬日后的倒春寒那关也不会剩下几个,等到明年彻底开春,附近也就不剩下几个人了。”
“一旦如此,香火惨淡,土地荒废,土地庙如何建造的起来,可若是土地庙不建造起来,土地神无法凝聚金身,吸纳百姓香火,又怎么能拥有神力去镇压妖邪?”
“土地庙到底是建在冬日前,在今年秋孤注一掷搏上一波,还是等到来年开春再缓做打算?”
“呵呵,恩师说的没错,当官难,这个世道更难....难.....难.....”
男人睡梦中,自言自语,彻底昏睡了过去。
王小明静静的坐在桌子对面,听着这些满肚牢骚,没有什么表情,开始一个人独自饮酒。
知县老爷一夜酣睡,在正值天亮时才被府衙来的差役抬走,返回县衙,而接下来的日子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那些知县老爷好似一顿酒彻底喝醒了,突然就不再犹豫。那些流亡的难民,被县衙请去城南修建一座土地庙,没有银子,但是却管吃管住,这对于无家可归的流民来说是极好的消息。
并且上面已经放出话来,要在冬日前建好土地庙,土地神会庇佑此地,那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神灵,保佑百姓土地丰收,可驱逐妖邪,平平安安。
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了这座土地庙之上,城内有头有脸的望族官商,罕见的皆是出钱出力,可谓是众志成城。
“熙熙攘攘啊.....”王小明站在窗户畔,这些日子望着无数土木从城北运送到城南,就好像看到了一根绳子凝固,希望凝结的信念浩浩荡荡,让人敬畏。
这些日子刚好酒楼关门,赵思玉每日早起,便忙来忙去,给那些建筑土地庙的工人送吃食和一些日用的材料,王小明自然跟随在身旁。
一日傍晚,二人灰头土脸的从城南回来赵守财躺在柜台后的椅子上,摇着扇子,悠哉游哉,瞥了二人一眼,阴阳怪气道:“年轻就是好,成天力气使在外面,自己家里都快成客栈了。”
赵思玉吐了吐舌头,没有露出笑脸,这几日出门听到了许多传闻。看见的死人越来越多,闹事的人也越来越多,她知道若不是郑直大人手腕强硬,估摸着就连城里都会受到不小的波及。
而那些死去的尸体皆是被衙役随意丢到城外水沟,尸体交叠的那般场景,说是人间炼狱都不为过,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旦再过不久大雪落了下来,不等土地庙建成,剩下的难民大概就都会死的干净。
又是一日,少女独自一人偷偷攒了些馒头,送给城外百姓,回来的时候眼眶通红,也不说话。
“怎么了?”王小明正在一楼吃馒头。
少女摇了摇头,抽泣着道:“没有....就是....难过。”
先前去城外时,城墙处一个面容呆滞的女子,怀里还有三个骨瘦如柴的孩子,看着她丢过来的馒头,狼吞虎咽便往嘴里塞去,身旁三个孩子眼巴巴地望着,有个孩子忍不住伸手去抓,就被那女子一巴掌狠狠打在脸上,随即眼神中流露出了她这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的情绪。
那双早已麻木的眼瞳之中散发出的是一种对自己亲生孩子的警惕和仇视,赵思玉那不算聪明也不算笨的脑袋瓜里,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这种眼神,但就是莫名觉得发自肺腑的难过。
她看着王小明盘里的半个馒头,心中有些愧疚,“不好意思啊,我刚才把笼屉里的馒头都拿走了,你饿着了吧吧?”
王小明摇了摇头,并不在意。
少女慈悲心肠,擦了擦眼眶,忍不住问道:“小明,那土地庙就算建成了真的有用么?不过是一座石头雕像,难道比人还管用?”
王小明解释道:“天地太大了,哪怕上面的官老爷再多也无法面面俱到,而镇守一地的土地福德神,永远都住在此地,与百姓同心同德,就能护着他们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