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喝完，苏培盛终于带着东西回来了。他进门的时候眼神复杂地快速看了一眼甄嬛，神情严肃地把那东西奉到皇帝面前：“回皇上，奴才带着人在永和宫找到了这个。”
那是一双庄嫔的鞋子。大约是她怀孕的时候穿的，虽是花盆底，鞋跟却不高，在美貌与安全之间平衡得很好，鞋面上刺绣手工极好，看得出绣娘是用了心的。有孕的妃嫔，谁不想巴结一下呢？
甄嬛仔细瞧着那双鞋有些出神，皇帝一言不发看着甄嬛的神态，似乎想从细枝末节里捕捉到什么痕迹。两人就这样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好一会儿，甄嬛才开了口疑惑道：“皇上怎么好好儿地突然把庄嫔的鞋子寻了过来？”
“自你入宫，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朕都选择了相信你，这次朕也想给你个机会，庄嫔的事儿，你没有什么要对朕说的吗？”皇帝语气平静，顿了顿继续道：“朕不想从旁人嘴里听到这件事，朕给你个机会先说。”
甄嬛眉头一蹙：“皇上是以为庄嫔的死与臣妾有关？”
皇帝没有说话，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她，她立即离座福身道：“皇上，臣妾不知皇上为何会这样想，但臣妾的的确确与此事无关，也没有什么要辩解的。眉姐姐与臣妾追查此事多日却毫无结果，皇上却忽然找出了或许与此事有关的物件，臣妾虽不知这双鞋到底有何关键，但如果皇上对臣妾还有几分信任，能否明白告知臣妾缘由？”
“明白告知……”皇帝喃喃低语，语气甚是玩味：“你先起来。”
甄嬛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轻轻抚了抚裙上的褶皱，抬起有些委屈的眸子望向皇帝。两人目光相触，皇帝心底一声轻叹，这些年，这张脸，何况二人还共同有了两个皇子，若说心里没有一丝儿偏袒那就是假话了。
“苏培盛，你来说。”皇帝声音沉沉。
“是。”苏培盛将装着鞋子的盒子放到小厦子手里，再拿起其中一只，把鞋底翻了过来：“皇上请看，这双是庄嫔娘娘生前最爱穿的鞋子，也是皇上您吩咐内务府特意为她所制的，这鞋底的材质与雕刻的纹路都是为了防滑，虽然庄嫔娘娘已经去了许多日，这鞋底也难说不被清理过，可奴才却发现这鞋底有一股子异香，虽然很淡，经人查看证实了这是宫中女子常用来梳头的桂花油。用这个抹在鞋底上，难怪庄嫔娘娘会滑倒了。”
甄嬛微微凝眉，本来也是这几日就要整理庄嫔的遗物了，看来是被人捷足先登了。她一拂暗绿色绸绣海棠平金团寿纹的氅衣下摆，跪在了硬邦邦的地上：“庄嫔住在永和宫里，姝嫔却没能护她周全，姝嫔自幼跟在臣妾身边，又是臣妾的义妹，臣妾有罪，请皇上治臣妾管教后宫不力、疏忽之罪。”
“朕今日路过御花园，听到宫女太监们说闲话，说这宫里医术高明的太医不少，只需把把脉便能知道一个胎儿是男是女。”皇帝起身来到甄嬛面前，甄嬛低垂的眼眸正好瞧见他深蓝色如意云纹漳绒靴头，他就这么停在了甄嬛面前，声音带了一份沉郁：“从前安贵人的死胎，皇后的龙凤胎，昭贵妃这样聪明，其中的关窍怎么会想不通？”
“皇后娘娘福泽深厚，为大清诞育双生子，是祥瑞之兆。安贵人福薄，未能替皇上诞育康健的皇子，不可与皇后并肩。”甄嬛斟酌着自己的每一句话：“皇后再如何也是大清的皇后，容不得下人们嚼舌根，是臣妾失职，请皇上降罪。只是，”甄嬛抬起了头望着皇帝，疑惑道：“此事与庄嫔有何干系？”
皇帝伸手虚扶了一下甄嬛：“降不降罪的话就别挂在嘴边说了。”见甄嬛站了起来，皇帝背着双手又踱回了罗汉床上坐下：“姝嫔是你的人，你知道的事想必她也是知道，会不会是有人效仿，想害死庄嫔，留她的儿子傍身？”
刚站起来的甄嬛立即又跪了下来，虽然吃了一惊但却没慌张，语气坚定道：“回皇上，从庄嫔搬进永和宫那一天，玉姝一直是真心照顾庄嫔母子的，臣妾敢担保，玉姝她不敢、也不会这样做。”
这一回皇帝没有扶甄嬛起来，索性让她就这么跪着，自己坐在罗汉床上往下睨着地上垂首的女人：“当日庄嫔生产，在场做主的就是你和惠贵妃，朕听说十一阿哥出生前你曾让姝嫔进屋去寻个可疑的嬷嬷，但却不了了之，庄嫔薨逝后朕体谅新年忙碌，一直没有追问此事，但你与惠贵妃也没有继续深查，如今细细想来可疑之处颇多。”
“当日几个接生嬷嬷忙进忙出，玉姝还未来得及找出人来庄嫔就骤然薨逝，后来几番审问之下竟无人记得清此事，这件事上臣妾的确失职。但若说臣妾与眉姐姐串通了玉姝来谋害庄嫔母子，实在是无中生有，请皇上明鉴。”甄嬛再次迎上皇帝审视的目光：“请皇上仔细想想，您的仪仗动静不小，这宫里哪儿来那么多偶然间被主子听到的闲言碎语呢？”
不得不说，甄嬛的一连串反应的确没有漏洞，皇帝多疑至此，也没有从她的神色中捕捉到一点儿作恶者的慌乱和可疑，皇帝对玉姝和永寿宫的疑心的确减轻了不少。
皇帝沉肃的声音在甄嬛头上响起：“都说了让你起来，大冷天儿的跪在地上也不怕跪坏了自个儿的身子。”他抬了抬手，甄嬛柔顺起身，眼里多了几分委屈的泪光，通身却还是一股子清傲的气质，不得不说她与后宫那些谄媚巴结的妃嫔是有点儿云泥之别的。
“嬛嬛，朕今日没有召旁人前来，就是想先问过了你再做决断。这宫里不少人算计着朕和朕的江山，朕不希望其中有你。”
“臣妾不敢、也不愿让皇上伤心。”甄嬛声音轻轻的，像一把柔软的小刷子，刷得皇帝的心也跟着软了些。
良久，皇帝暗自叹喟一声，向罗汉床的另一边儿甩了甩手里的念珠穗子，示意甄嬛坐下：“如今事情既已露出了端倪，朕就不得不管，不单单是为了庄嫔和十一阿哥，也是为了前朝。庄嫔的遗物朕就交由你和惠贵妃负责，务必给朕一个交代。”
“臣妾多谢皇上信任，必当尽力还庄嫔母子一个真相。”甄嬛知道皇帝的态度虽然有所改变，但一个如此多疑的人怎会轻易全信了她，眼下也只好先把此事应了下来。只是她前脚刚出了养心殿，后脚皇帝就传了夏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