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养心殿请安出来,四阿哥的心情更烦躁了。自七阿哥的事后,他总觉得皇帝对自己的态度不如从前,无论自己如何努力读书、对答如流,皇帝的态度始终有些淡淡的。难不成是昭妃跟皇帝告状了?往阿哥所的方向刚走没几步,他忽然又转过身,往寿康宫那边儿去了。
四阿哥进殿时,太后正闭眼单手托腮依靠在罗汉床上的紫檀木雕卷云纹平角矮桌上,由乖巧温婉的索绰罗氏跪在脚踏上给她捏腿。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四阿哥放轻了声音给太后请安后,坐到了太后跟前的配套紫檀木雕卷云纹凳上。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盏,他笑着打趣道:“格格过些时日就要成为我们的婶婶了,皇祖母怎还让她如此劳累?二十一叔该要心疼了。”
太后像是没把他的话放心上,睁开眼温和地笑道:“你这个孩子啊,宫里住了这些日子,越发活泼了,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太后正了正坐姿,索绰罗氏识趣地起来欠了欠身:“太后与四阿哥祖孙相聚,小女就先退下了。”
索绰罗氏说走就走,半刻也没多留,四阿哥看着她出去的背影,心里越发有些空落落的。但很快回过神来,例行似的关心了太后几句。
“听说你回宫后还是时常去永寿宫看望七阿哥?”
“是。七弟受伤,孙儿这个做哥哥的也有责任,理该多去陪陪七弟。”
太后清澈精明的眼神落在四阿哥身上,看他仿佛有些心不在焉,语气平和温柔道:“后宫妃嫔众多,你虽是你皇阿玛的儿子,但也快到束发之年了,总在后宫走动也不大方便。弘杲如今也能跑能跳了,你也不必再日日去永寿宫了。”
“皇祖母,是嫌弃孙儿多事了吗?”四阿哥惯会拿他还有些许稚气的脸装无辜的,立刻就换上一副有些委屈的面容,眼睛也似乎蒙上了一层水汽:“我的生母早亡,从未入宫为嫔为妃,所以我也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不配与出身高贵的兄弟们并肩。可我,只想好好读书,和兄弟们一起玩儿……”
太后似乎轻叹了一声,有些无奈道:“皇祖母不是这个意思……也罢,哀家知道你的心意,可后宫始终是女子待的地方,堂堂七尺男儿,不该拘泥于小节。”
“皇祖母说得是,孙儿受教了。”四阿哥知道再坚持下去只会引起太后怀疑,只得应下。
皇家哪里有什么至纯的骨肉之情?祖孙俩各怀心事地敷衍了一会儿,四阿哥就告退出来了。
天已经黑透了,可眼看着慎郡王和索绰罗氏的婚事将近,深秋的凉意丝毫抚不平四阿哥的心绪,又被太后说了几句,反而更焦躁起来,几乎一夜都未合眼。
万寿节当天,皇后没有特意吩咐师傅教三阿哥四阿哥献诗贺寿,倒是让年幼的六阿哥做了祝寿词,稚子可爱,倒是惹得皇帝哈哈大笑。三阿哥给皇帝献上了一座镂金空中仙阁祝寿钟,钟身金龙盘旋,口中能喷水,亭台楼阁精雕细刻,时刻到了拱门内的八仙和寿星还会走出来,形成『八仙贺寿』的场面。四阿哥则吩咐景德镇御窑厂特意烧制了一尊连体的青花万寿龙凤瓶,瓶身胎质滢润,瓶身外凸雕一龙盘绕于一侧追逐火珠,另一面雕蝙蝠,连体器的另一侧外凸雕一夔凤,口衔灵芝,回首与瓶上的盘龙相望,寓意帝后恩爱和睦、天子万寿无疆。四大徽班也应诏进京,在宫内的戏台子轮番上演着各种喜庆剧目。晚上重华宫灯火通明,除了大清的歌舞,还有外国使节带来了异域表演,整个紫禁城热闹非凡。
宫宴长达两三个时辰,众人举杯欢饮、共享珍馐,内务府搬出了许多珍藏多年的佳酿,还有西域进贡的各种葡萄美酒、玫瑰甜酒等。加上不日便是皇帝兄弟成亲的好日子,各路大臣官眷和皇家亲眷也免不了和慎郡王还有索绰罗家族的人举杯、说些吉祥恭贺的话。宴席刚到一半,或许是殿内的炭烧的旺,又或许是宫里的酒备得足,宾客们大都已经喝得面颊发红了。宫人在这时又给大家送上了新酿的玉泉菊花酒,菊花酒又称长寿酒,自然是最适合万寿节的酒了,被装在一支支精致的菊花纹白玉小瓷瓶里送到了各位贵人的桌上。
这顿宴席四阿哥是吃得食不知味。经过了这些时日在昭妃那儿的相遇,一向稳重老成的少年情窦初开,对索绰罗氏生出了些不该有的情愫。可第一次让自己心动的少女眼看着就要与旁人成亲,他脑里生出许多不切实际的点子,但以自己低微的出身和皇帝对他不明朗的态度,如果不能有一举拿下的把握,他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冒险。现下乌泱泱的热闹宴席倒是给了他很好的掩护,能放纵地好好喝一回。
太后年纪大了,不喜欢吵吵闹闹,开席不到一个时辰便托辞回寿康宫喝药离开了,但却让索绰罗氏再留下来多玩一会儿。不日便要成为爱新觉罗氏的媳妇了,先学会如何独自在宫里应酬对她也有好处。何况她的阿玛与额娘也受邀出席,也在下边儿坐着呢。
玉泉菊花酒摆上来时,身边儿侍膳的宫女殷勤地给索绰罗氏换上了一只同是菊花纹白玉质地的酒杯斟满:“这酒是宫里新酿的,酿酒的菊花用了阿房宫、黄香梨、杭白菊、贡菊、金丝皇菊,还有咱们京城的茶菊,又添了一味西北的枸杞子,听说喝起来有秋天的味道呢。”
索绰罗氏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眉目清秀的宫女,看起来也并不比她大多少,斟酒的姿势娴熟优美,笑吟吟道:“你倒是对酿酒颇有研究?那我就来尝尝是不是真如你所说。”说着就拿起酒杯尝了一口:“嗯,果然不错,入口清甜爽滑,还带着菊花特有的清新香气。”
“那奴婢就再替格格满上吧。”小宫女满脸堆着笑。
这时忽然有个生面孔的小太监过来,说太后有东西送来给索绰罗氏,她刚想起身跟小太监出去拿,小太监却躬身客气道:“一点儿小事,不必劳动格格,您的侍女出去拿就可以了,格格留在席上放心吧。”
既然说是太后那边来的话,索绰罗氏也没有多想,对自己的侍女点点头让她跟着去了。那个小宫女又继续给她加满了酒杯。
几杯下肚,索绰罗氏微微有些撑不住了,雪腮泛红,头有些晕乎乎的,于是单手托腮撑在桌上。小宫女见状,俯下身来低声问道:“格格是有些醉酒了吗?要不要奴婢扶您到偏殿里歇歇?席上人多,您偷偷空再回来也无妨的。”
“好,那你扶我去吧。”索绰罗氏瞄了一眼空落落的身后,自己的侍女还未回来,想着只是去一趟偏殿透透气,一会儿也就回来了,就搭上眼前这位小宫女的手,由她扶着走了出去。
谁知,对面男宾席上有一双幽黑的眸子正直勾勾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