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夫搬到新家是七月中旬,他在京城本有一套老房子,现在留给了孩子。所以,这里只他和老伴居住。
孙朝阳过去帮忙,悲夫的老伴随意炒了两个菜留他吃饭。
老年人消化功能差,所以晚饭很简单,就一盘卤肉,一盘炒腐竹,一盆菠菜豆腐汤,好在量大管够。
老高还拿出一瓶酒来,和孙朝阳喝。
孙朝阳:“老高,你和嫂子年纪大了,不跟家里人住一起,有事挺不方便的。”
老高却道:“有事我找同志帮忙啊,难道喊一声大家会不搭理我这个退休老头?”他摸了摸稀疏的头顶,感叹:“我这一批的同志大多在领导岗位上呆过,这两年都陆续退下来。最近两年国家富裕了,单位要么建了新房,要么给大家都解决了住房困难问题。退休的干部们,有的和单位同志住新房里,有的即便有房也留给孩子,自己去老房住,你知道这其中的区别吗?”
孙朝阳不解,问有什么区别?
老高说:“以前在单位里给大伙儿干过好事的,胸怀坦荡的,即便退休了和大家住一起,大家都念着他的好。如果做过错事,损公肥私,罔顾职工的利益。以前在位的时候,大家怕他敢怒不敢言。退休了,你就是个普通老头,谁尿你。和大家住一块儿,那日子就难熬了。我老高自认为对得起大家,又喜欢热闹,自然是要给你们住一起的。如果到时候,有人吐我一口唾沫,我会反省。”
孙朝阳:“是这个道理,悲夫同志的品德我们都是佩服的,你也是我最尊敬的老前辈。不过,你不还是顾问吗,我们还得在你的领导下继续进步。”
“不用了,我已经辞去了顾问一职,上级也同意了。”老高和孙朝阳碰了碰杯子,一口喝干:“上级已经决定让你做我社的社长和书记,过几天就会有任命下来。”
孙朝阳吃了一惊:“周宗阳的事情有定论了,怎么处理的?”
“私生活不检点,丧失信念。国家的党风廉政建设天天讲日日讲,他还不收手不收敛,这样的人已经不适合在领导岗位主持工作。”老高重重地叹息:“人谁没有私欲,可人之所以为人,那就是要控制自己的欲念,坦坦荡荡。不能做的事情,坚决不能做。如果让私欲控制了自己,那就不是君子。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孙朝阳,你身上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比如做事嘻嘻哈哈,有时甚至很水,没有领导的气派,镇不住场子。但你身上也有很多闪光的点,这正是我欣赏你的地方。”
孙朝阳忍不住问是什么?
老高回答道:“孙朝阳你少年成名,有钱有权,人也长得帅气,你这样的人是妇女同志心目中最合格的结婚对象。我就不相信这么些年,就没有女人对你表白过。”
孙朝阳连声道:“没有,没有。”
老高:“可你和女同志相处的时候,从不乱开玩笑,即便同处一室,也是门窗大开,唯恐被人误会,当然,这和你有美满的婚姻幸福的家庭有关,但一个男人在这种事情上保持本心那是相当不错的。君子言行必端说得容易,但能够从始至终践行,却难。你能做到,活成了我曾经想要的样子。”
孙朝阳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事。老高的爱人是他以前在天津读大学时的同学,属于自由恋爱。但老高以前在老家还有个包办婚姻的妻子。革命成功后,这桩封建婚姻自然是要废除。
想来,老高这几十年还是有点自责的。
这事情,孙朝阳做为后辈,自然不好多说。
老高:“我所有的积蓄都用来买这套房子和给孩子成家立业,也没有多少钱,今天这顿饭算是退休前提前给你告个别,来,喝酒,喝酒。”
二人一边吃饭,一边说着话,聊了很多。
不两日,关于周宗阳的处理决定下来,记过,免去《中国散文》社长一职,保留正处级待遇。
周宗阳丢了这么个大人,也不好意来单位,就泡起了病号,外带处理家务事。
孙朝阳本来想问问冉云的事情,可一直看不到人。至于迷大爷那边,他也开不了口,现在是一听到电话铃响就心惊肉跳,生怕是老哥们兴师问罪。
况且,他的事也多。上级组织部门来找他谈话,孙朝阳表示自己愿意挑起《中国散文》这副担子,鞠躬尽瘁,勇于担待。然后是投票,群众拥戴孙朝阳,自然全票通过。
接着是孙朝阳又被任命为单位的党支部书记。
最后,欢送老高。
折腾了多日,孙朝阳坐在办公室里,摸了摸脑门,才想起,自己现在已经是正处级,这特么的不是相当于一个县长了吗?虽然北京城扔出去一块砖头就能砸到一个处长,但感觉也挺好的。
不到三十岁就是正处级,前程看好。虽然有人会说,你孙朝阳那么多钱,又是着名作家,为什么要上班啊,在家里吃喝玩乐不好吗?
孙朝阳除了有那代人的进体制的执念外,还有个原因。按照马斯洛的需求层次来说,有钱只能是解决了生活问题,人还是有更高需求的。更高层次的需求,你做为一个自由作家是得不到的。
正想着,有人敲门。
进来的竟然是多日不见的周宗阳。
换别人落到周宗阳这个地步,早就灰头土脸,丧气得要命。但今天的他看起来还好,情绪也不低落。
两人虽然以前搞得很不愉快,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也没必要把骂街那一套摆在台面上,那样也太幼稚了。
孙朝阳:“老周来销假了,请坐,请坐。”就起身给周宗阳泡了一杯茶,一边泡一边说:“老周你虽然不再担任领导职务,但也是党组成员。日后如何分工,我正想和你探讨一下。”
周宗阳:“探讨?说来听听。”
孙朝阳道:“老周,咱们以前的冲突都是因为工作,个人并没有私人恩怨,就算彼此相处不愉快,也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之所以那样,主要是你不熟悉编辑业务,而这个工作需要多年培养。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你是入错行了。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去商务那边负责具体工作怎么样?”
周宗阳意外:“你我是敌非友,现在我倒霉了,你不调我去看大门,去扫厕所?”
孙朝阳倒不隐瞒自己的心思:“想啊,可是不能。你去看大门扫地,固然丢脸,但我让一个党组成员去干这种活,说明我心胸狭窄,我丢的脸更大。”
周宗阳:“好,孙朝阳你很好,我应该说你是真君子呢,还是真小人呢?”
孙朝阳:“无论君子小人,论迹不论心。不要看一个人怎么想,要看他如何做。”
周宗阳:“说得好,孙朝阳,我还真有点佩服你。”
他接过孙朝阳递过来的茶杯:“这茶我喝了,心意领了。”
孙朝阳:“谈完工作,咱们再说说私事。老周,冉云是我哥们儿的小姨子,她来北京是我负责安排生活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一个黄花闺女被你糟蹋,名节坏了,你要给个说法。还好现在是八七年,如果换成八三年,人家里人报警,你要吃花生米的。”
说到这里,孙朝阳拍案喝道:“周宗阳,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老牛还吃嫩草了,你这不是畜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