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天启未必知道自己性命多半不保,但现在局面相当险恶,皇帝适才有相当长的时间几乎神智不清,而从河里救上来之后,皇帝喘疾加剧,呼吸不畅,太医们来了也束手无策。这种局面相当危险,皇帝可能也意识到这一次可能不会痊愈,提前做一些准备也是理所应当。
待张皇后红着眼从殿中出来之后,天启方召魏忠贤入内,皇帝胸口起伏不定,脸色从苍白黑为黑紫色,这是呼吸不畅带来的结果,从皇帝的脸色和痛苦的表情来看,这一次真的是很难挽回了!
“大伴来了。”天启艰难的开口,看了看魏忠贤,说道:“此番落水,实是吾自己不慎,追究不必太苛。”
“皇爷”魏忠贤两眼眨了眨,两行泪水已经流了下来。
天子确实是厚道人,这时候召见魏忠贤,嘱托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这事!
“请皇爷放心。”魏忠贤跪下叩头道:“这事除了几个必然要追究的,余者打几棍就放了。”
“哦,好。”天启也不多说,沉吟片刻,又对魏忠贤道:“吾将离世。”
“不至于此。”魏忠贤砰砰叩头,很快碰的额角流血,他道:“皇爷春秋正盛,一时落水致疾,徐徐调治,纵不能痊愈,亦不至于说到如此田地。”
“凡事不预则废。”天启说道:“今日且不急。但明早若吾尚不好转,速召信王入宫,吾有旨意,令府军前卫派兵宿卫信王府,若信王入宫,则由锦衣卫和府军前卫共同侍卫,你要随侍一起入宫,不得懈怠误事。国将有大变,不得不持重谨慎,大伴知否?”
“奴婢知道。”魏忠贤抬起头来,两眼看着天启,此时也顾不得说宽慰皇帝的话了。一旦天子不起,则后事必然得有交代。
“大伴听好了,一会叫内阁去按吾的意思去拟吾在位七年,多有大事,至此并无太多遗憾。有宁锦大捷,东事未坏到不可收拾。天灾频繁,也能加以赈济,天下并无大事发生。今若将离世,并无事不可见祖宗。三殿修成,更有可慰处。正想励精图治,怎奈禀赋虚弱吾五弟天生聪慧,在吾之上,且仁孝性成”
皇帝说到这,连声喘咳起来,接着便是吐血,皇帝咳的厉害时常有咳血的事,但这一次咳血量太多,整个被褥和衣襟都被鲜血沾染,令人见之心惊。
一群太监过来,手忙脚乱的将被褥和衣袍换过,皇帝的气色已经异常灰败,呼吸极弱,显然是没有办法再说话了。
适才明显是皇帝在说遗诏的事,魏忠贤眼看皇帝,见皇帝又做了一个肯定的手式,他知道这事不可拖延,皇帝到晚上闭宫门前定会追问,这时只能应下来再说。
待魏忠贤出了乾清宫大殿,站在高高的殿阶平台之上,遥看前方巍峨的三大殿时,一时间竟有神情恍惚,不知道今世何年的感觉。
但大事却不敢耽搁,皇帝若今晚就驾崩,那可就真会天下大乱。
天启皇帝虽未明言,但连拟遗诏的事也是叫魏忠贤去办,可见倚重之深。如果新君即位,信王年方十七,对自己虽有成见,那是外间群小在作祟,有天启皇帝的倚重信赖,还有托孤之意,可能十年八年之内,自己还能保住权势,亦未可知?
魏忠贤精神抖擞,路上有慌乱的小宦官乱跑,还被他喝止训斥。
内阁与乾清宫相距不远,外间的人早知道宫中出了大事,首辅顾秉谦在内,魏广徽和冯铨等人俱都在阁中等候。
“臣等遵旨。”
几个阁老声音有前有后,有个阁老嗓子都走音了。
消息来的太突然,几乎是仓促之间发生的大事,叫人促不及防。
“要召翰林院掌院学士等人进来,一起商议。”冯铨倒是还镇定,一边吩咐一个中书舍人去翰林院,一边对魏忠贤道:“皇上可还有别的话吩咐厂公?”
“没有了。”
“可叫厂公去信王府宿卫?”
“这,也没有。”
“原来如此。”冯铨一脸镇定,说道:“皇上必有语吩咐信王。”
“差不多吧。”魏忠贤道:“皇上一心要在清醒时见信王,所以令信王明早入宫。”
冯铨一本正经的道:“厂臣身负重任,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魏忠贤点点头,他还要回府去和自己的亲信商量,现在他心里也是一团乱麻,当下见内阁无别的事,顾秉谦等人都是一副惊魂不定的样子,当下冷哼一声,抬脚就走出了阁门。
“遗诏之事,一定要小心谨慎。”半响过后,顾秉谦才回过神来,拿出首辅的架子吩咐众人。
皇帝有了大致的方向,剩下的就是内阁大学士和翰林学士们斟酌语句的事了,天子才即位七年,年方二十多,在身体上的禀赋虚弱是一定要强调的,好在有去年的脉案在,加上新脉案公布出去,也不至于叫人心太过浮动。
“信王,嗯,果然是信王。”
“除了信王还能是谁?”
“这倒也是。”
“我等不必多说,还是斟酌字词吧,皇上今晚入暮之前定然要看的。”
众人商议之时,冯铨并不说话,待短短几百字的遗诏拟好,阁老和翰林学士们已经是筋疲力尽,不少人瘫在椅上不动了。
这时候怕是没有人知道,这是大明有史以来最后一份正式的遗诏,十七年后崇祯到景山上吊,临死前以发覆面,只留了不要伤民和官吏误他的泄愤之语,根本不能算正式的遗诏,眼前这一份,就是大明王朝最后一份遗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