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早期用黄老,后期是以法儒并重来治国理政,最终免不了权臣或外戚篡位导致天下大乱的下场。
可以说纯粹的儒生对张瀚这一类的强势人物几乎都不会有好感,因为能力越大,造成的祸乱可能就越大。
现在又不是天下骚然的乱世,张瀚的出现不是救世,而可能是乱世的源头,这就叫儒生们对他更没有什么好感了。
刘宗周和黄道周等人,包括朱国桢甚至是方从哲在内,从这个角度出发,都不可能对张瀚抱有好感。
特别是商学传出之后,很多敏感的儒学之士都感觉到这是全新的体系,对儒学应该是完全的颠覆,他们的警惕和敌视就相当明显,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在座中人拒绝也不出奇,现在也不是崇祯年间,留都公揭能上是因为复社全是青年士子,同仇敌忾,而且公揭打的是阉党的余孽,等于是痛打落水狗,这等事只会替自己扬名而没有任何的风险。现在上公揭请诛张瀚,未必能讨好朝廷,反而可能会使朝廷左右为难,民间舆论也会使他们成为风口浪尖,在座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做这样的事。
“就算不能上公揭诛张瀚。”朱国桢也没想到过能成功,眼前的人都是老奸巨滑之辈,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出头,他退而求其次的道:“现在朝廷想封禁和记商行,封锁港口,禁和记海船贸易,这等事总能做?我等在浙江都算是有些名望,联名请封南京诸港,这总是能办得到的事情吧?”
黄宗羲也是用热切的眼神看着眼前众人,这一次他前来其实是奉刘宗周之命前来。近两年来,江南一带的官绅士大夫与和记合作的人不在少数,刘宗周等人不知道具体人数,但知道与和记合作的人很多,想来和记在江南也获得大利。如果能在舆论上先造出声势,会有大量爱惜羽毛的士大夫选择退出,想来也是会对和记造成重创。
刘宗周这一类的儒臣,未必有多少治国理政的实际手段和办法,但对人心舆论的掌控总算是有一些功用,他们忧心国事,倒未必是想出什么风头,只是眼下和记已经成为大明社稷的最大威胁,这些儒臣心思纯粹,只是想在此事上多少能帮一些忙。
现在的刘宗周还不是十几年后,当崇祯上吊,北京落后清军之后以后,刘宗周在南明初立之初,不顾大局,死硬不肯承认马士英等人拥立的福王,在舆论上使南明朝廷相当的不利。很多反对福王也就是弘光帝的人,也是从刘宗周身上得到的力量。
而刘宗周本人也不愿到朝中效力,对南明朝廷而言,此人算是完全的负能量,在此时,好歹这位启东先生还愿为朝廷做一些事,只是他的安排多少有些想当然了。
“唉,荒唐。”方从哲面露不悦之色,指着的白色汤锅,说道:“有美酒,有美食,还有眼前的美景,我们这些退游在林泉之下的人,难道不该赏雪喝酒,却商讨这些和自己浑然不相关的事情?今日此时,再谈国事者,请自行退出,老夫绝不挽留。”
这也算是十分的不给面子,不过朱国桢知道此老脾气,当然不至于如此决绝。只是这么一说,却也不好再行倡议,只能含笑应允,拉过一脸倔强的黄宗羲一起落座,不再谈朝廷与和记的军政大事。
黄宗羲不胜酒量,几杯酒下肚就头晕脑海,后来的连诗集句也没有参加,令得朱国桢也大为失望。
自黄尊素和左光斗等人死后,东林党的人对这些小辈当然是愿意提携一二,帮他们建立人脉和名望。
所谓的复社四公子,还有顾杲黄宗羲等人俱是这样捧出来的。
黄宗羲今日表现不佳,也难怪朱国桢大为失望。
就算如此,当黄宗羲出门的时候还是有不少士绅起身相送,言语相当客气,不少人相邀黄宗羲去他们家中做客,对一个没有功名的少年来说,这些曾经进士及第或名满天下的名士已经足够客气。
如果黄宗羲能高中进士,这些人脉会继续发挥作用,在官场上他很容易得到帮助,容易出政绩,就算没有政绩也会被吹捧出成就来,然后很容易就青云直上。
这就是寒门与高门之分,不管是两宋还是大明,虽然以科举制彻底代替了门阀制,但终究无法彻底消除世代高门的优势。
当黄宗羲踉踉跄跄出门之后,张岱紧随而出,见黄宗羲只有一头驴,一个老仆跟随,张岱不觉笑道:“黄太冲,你家也是我绍兴名门,你就这么出门么。”
“我黄家虽然有几千亩地,但家中丁口众多,子弟皆读书,开支用度极大。”黄宗羲看看张岱,冷然道:“况且,就算有些浮财,也不能和贵府相比。”
张岱家族是绍兴的第一名门,也是最兴旺的望族,其府邸就有数百间房舍,张岱的父亲是王府长史,在功名上寻常,但这个差事其实是肥缺,一年最少几千两的收入,张氏在绍兴拥有大量的产业,张岱的爱好极多,自述之中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随便哪一样都不是黄宗羲能够承担得起的爱好。
而且黄氏根基浅薄,黄尊素在东林党人中也算是相当清廉,黄宗羲本人欲师从刘宗周,刘宗周本人也是相当的自律,对那些声色犬马之事相当厌恶,张氏子弟欲拜其门而不得,黄宗羲也不可能对张岱假以颜色。
“哈哈,金银于我也若浮云罢了。”张岱纵声大笑,狂士之态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