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张宗子。”方从哲老迈的身躯拉着身形高大,容貌俊秀的张岱,向着众人介绍道:“也是故人之后,大家也想必知道他的名声。”
“自是知道的。”一个湖州官绅捋须笑道:“西湖七月半,湖心亭看雪,老夫时令孙辈朗读,告诉他们,这才是文章!”
张岱闻言一笑,躬身一礼,却并没有说什么客套的话。
他家从高祖父起是进士,曾祖父是状元翰林,是方从哲翰林同辈,当时同在翰林院为官,所以方从哲说是故人之后。祖父是广西参谋,父亲未曾中进士,但也是举人,为鲁王府长史,一样也是官员。绍兴张府,世代为官,家族中人现在还有多人在朝在地方为官,举人秀才有数十人,这样的大家族无人敢于小视或去得罪,因为说不清什么时候又能出一个状元,或是进士翰林。
以张岱的身份,虽只是秀才,但也不必对眼前的这些官绅过于客气,只是以晚辈侍奉长辈的态度便可以了。
少顷之后仆役们端上几个锅子,用炭火于底,上置铜炉,锅中有雪白的高汤,配上口磨香菇之类,待锅水之后又倒入雪白的鱼片,不一会香味就弥漫开来。
再打开深埋了十余年的黄酒,酒香和菜香味夹杂起来,令得所有人食指大动。
“今日雅集。”方从哲举杯对众人道:“谈诗词,小品,谈佚闻,谈笑话,不得谈军国政务,违者算违酒令,要罚喝一大钟。”
众人皆无异议,在场的官绅多半是为官几任,致仕回乡,只管享福,对国事几乎没有太大的兴趣。
对名士们来说,则雅集赋诗是扬名之举,他们更没有理由反对。
只有黄宗羲先忍耐不住,站在桌前举起酒杯,自己满斟一杯,然后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在下不才,还是有些话想说给老相国和诸位听,扫兴怕是在所难免,先饮此杯道歉。”
众人脸上露出惊异之色,朱国桢微笑不语,方从哲面露无奈之色,说道:“黄太冲有话便请说吧。”
黄宗羲面光炯炯,朗声道:“昔天成卫指挥张瀚擅入草原,擅启边衅,以致兵祸连结。自古未闻有以横暴而成事者,今其虽一时占据草原,异日必致大乱。北虏蜂拥而至,受苦的还是我大明边民矣。不施仁德者而横暴者,不见昔日暴秦乎?”
众人面上都露出沉思之色,不过显然没有几个人被黄宗羲打动。
在场的都是老于宦途的顶尖人物,施政理事,还是管理军伍,凭仁德有什么用?黄宗羲满口仁德,似乎凭仁德能解决一切麻烦,这简直太过天真。
不过考虑到此人才十五六岁的年龄,也就不足为奇。
众人倒是没想到,几十年后,黄宗羲已经成了名满天下的大儒,当时天下鼎沸,众人都思抗击满清的大事,而黄宗羲对国政没有什么贡献,却总是夹缠不清,徒劳生事。
有人讥讽东林和复社一脉,于国事无有帮助,黄宗羲的回复是:夫筹边制寇之实着,在亲君子远小人而已。
其在具体事务上就是如此迂腐,几十年也未曾变过。
但其经历,性格,品德,还有后来的思想成就又是另外一回事,和其实际的能力并不相关。
方从哲点头道:“张瀚此子,朝廷会有处置,不知道黄太冲这么说,与我等这些乡野之人有什么相关?”
“其虽是名臣之后,却弃儒学而提倡什么商学。”黄宗羲神色郑重的道:“若叫此人成事,我大明不是亡国,而是亡天下。千年之下,圣人之言无非是一个仁字。而此人却讲的是一个利字。不管是契约还是律法,都是围绕着利字来行。这样下去,人心崩坏,华夏道统倾覆也是必然,此人危害,远在操、莽等权臣之上,今其为了掩饰行迹,自行回原籍新平堡居住。以我等之想,应该鼓动江南浙江的官绅与生员,联名上公揭,请朝廷对此人断然处置,绝不可以放跑了他。”
众人这才恍然,黄宗羲和朱国桢这么远跑过来当然不是为了今天的饮宴之事,而是为了鼓动众人一起上公揭抓捕张瀚。
一个须眉皆白的士绅摇头道:“朝廷对张瀚消灭北虏的事并未有什么封赏,张瀚此人又主动放掉兵权回新平堡,民间舆论甚好。我江南浙江一带虽对北方之事没有什么兴趣,但对此人有兴趣,私下里颂扬的人委实是不少。我等若行此事,恐怕立刻会使舆论沸然。老夫已经辞官多年,于朝政大事实无了解,这一次就不会参与了。”
昨天小长假带孩子出门玩,未有更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