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情之至。”周遇吉道:“现在我想和黄帅谈一下正事。”
“你我兄弟相称可也。”黄得功道:“现在这局面,老实说,除了老兄之外,我想不到大同和宣府两镇我还能靠谁。论能力,张全昌总兵,尤世禄总兵,杨国柱总兵,这几位都很不差。要紧的是他们身后都有将门的势力,不管调在九边哪个军镇,凭家族的实力和人脉,加上世家的声望,很容易就能站稳脚根。你我二人出身京营,虽然近来派出去的京营武将不少,可是大家想立稳脚根,掌握兵权,恐怕非得有一番好好的经营。”
“虽然如此,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周遇吉面色凝重的道:“新任大同巡抚是从延绥兵备升上来的,此人名叫洪承畴,福建人。这个人的才干操守都很受推重,我也了解过,此人确实有本事,在朝中的人脉也很好,关键是他在大同几年,并没有收受过和记的贿赂,这就是相当难得的事情了。这几年来在大同为官的,最明显的怕是现在任福建巡抚的那位了,其余的文官武将,也罕有不受和记拉拢的,洪承畴有这种操守,才能在数月前刚任兵备道,转瞬又任巡抚,朝廷这是寄托之重在其一身,足可见老兄到了大同,新任巡抚也必定倚重,文武并力,掌握局面不会太难。所忧者,还在于中枢也。”
“这话怎么说?”
“朝廷如果不振作,恐怕和记发难的时候,我们很难挡的住。”
黄得功皱眉道:“我也觉得很难,但周兄没有说出口之前,这话我都不敢乱说。”
“大同兵马,梳理之后可得五六万马步,近十年来朝廷多次从宣大、抽兵,不过大同和宣府出的兵都不算最精锐的兵马,就算这样损兵折将也不少了,数年之间,各镇加起来也折损了十余万人。宣府兵马,最多也只有三四万人,蓟镇也是五六万人,三镇相加十几万人,然而能上阵打仗的精锐兵马各镇相加不会超过五万人,加上甘肃宁夏榆林山西各镇,可用之兵不过十余万人。加上辽镇,可用之兵不超过十五万人。兵马在册最少六十万以上,可用者不超过十五万人,然而朝廷对此并无所知。”
黄得功插话道:“兵马运用得当的话,十几万兵也足堪大用了。”
周遇吉道:“话是这样说,可是从甘肃到辽镇,四五千里之远,可用之兵不过十几万人,九边盛时可是过百万实实在在的强兵,边防忧患至此,中枢却是毫无办法,岂能不忧?况且东边还有东虏,辽镇和蓟镇需得小心防备,宣大兵马也要随时被抽调,朝廷现在又得防备和记,请问,钱粮从何处筹措,兵马如何备办,将领其何选调?凭我等数人,最多辑防走私和人情关托,想要重振边防,岂非”
周遇吉想说岂非痴人说梦,但想了一想,做出眼下布置的是皇帝本人,这话在他喉咙里滚了两下,又是被咽了下去。
这时会馆的人带着伙计,端着两个大托盘送着两大碗羊肉面进来,青胎大碗里冒着热气和葱花的香气,还有羊肉特有的味道,令两个武将食指大动。
周遇吉笑道:“话还没有谈几句,又得开吃,在下都觉得撑着了。”
这话也算是对主人的赞美,黄得功脸上露出笑容,说道:“周兄请,吃饱了上了浓茶,再细细谈。”
黄得功越发觉得眼前这武将是粗中有细,果然不是凡物,与他一席谈,恐怕对自己上任之后的思路也很有帮助。但他原本热切的心也是叫这人给说凉了确实是如此,朝廷盛时九边有过百万兵,防备着万里边疆,从甘肃到辽东,北虏的几十个部落和女真人是主要的防范目标,就算陈兵百万,仍然是有被北虏攻进京师四周的纪录,至于被虏骑深入,折损兵将的记录就更多了。
现在东虏已经成了一个严重的威胁,朝廷在辽镇一年要花几百万,就算这样还是漏洞百出,别的军镇当然就被严重的忽略和削弱了,比如大同那边,一般好几个月才会发一次饷,平时只是供给一定数量的军粮,防止军士快被饿死而造反。
当然当兵的也会用一些办法自给自足,也是利用手中的权力,各种乱象都来自于大大明廷军事上的失败而引发的财政上的破产,包括边境走私不绝,主要原因当然还是军镇缺钱,根本就不可能整肃军纪。
同样的尴尬局面也落在了黄得功身上,要想控制局面不难,但要想振作起来,重振大同军镇,恢复实力,巩固边防,一个总兵能做到这些?不要说别人了,黄得功自己也是毫无信心。
但皇帝对他寄予厚望,天语淳淳,当面嘱托,黄得功咬着牙,举着筷子,一时竟是忘了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