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贵答道:“既然要分析,就得从全局来看,先看自己咱们和裕升现在堪称兵强马壮,不吹牛的说,林丹汗那小十万人过来,咱们出一万人都能满草原撵兔子但咱们的短处就是骑兵不足,步兵充足而实力强劲,北虏万万不是对手。Δ短处就是步兵在草原活动不易,会战不易,追击就更不易了。此前打土默特是咱们修好了堡等他们来打,后来又把军堡军台合龙,将土默特困在几条线里,这才完成了歼灭。要是在更广袤的草原与察哈尔人还有左翼蒙古打,一路修军台军堡过去这工程量,已经大到我们承受不住,完全不可想象的地步了。再者,咱们如果锐意进取,底下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将步骑配合,迈数千里之远,同时还能防住东虏的滋扰和大举进袭?恕属下直言,不考虑到怎么应对东虏,咱们就根本不能东进!”
众人皆是点头,李贵说的确实是事实。当初修各堡是从新平堡一路北推过去,抢了几个重要的点,而且张瀚蓄力已久,积累了很多物资财富,人力充足,距离也近,所以半年时间完成了大体的工程,然后战兵和辎兵入驻,摆出了守御的架势,等土默特部反应过来,和裕升已经成了绞索,勒在他们脖子上叫他们不能动弹,最终和裕升完成了绞杀,也使得半个内蒙落在和裕升的掌握之中。
对左翼蒙古显然不能这么做了,和裕升对草原的经营还得几年才见真正的成效,后勤补给能力不能和当年的新平堡等地相比,人力和物力皆不充足,而要一路修堡到察哈尔部根本不可能,地方太大,左翼各部的腾挪空间也大,想用修堡的办法再搞定一次根本不可能,所谓可一而不可再,堡垒战术适合对土默特,但没有办法对察哈尔。
另外李贵也点出骑兵战力不足的缺陷,和裕升的骑兵训练一直没有停止过,但骑兵可不是步兵,训练几个月的步兵就能称精锐,骑兵得一直训练,最好还不停的打仗,这才称的上精锐。目前来说,只有枪骑兵团和猎骑兵营算是合格的骑兵,两个铳骑兵团的战斗力原本以为很强,但经过对东虏的战斗之后,军司高层已经明白,铳骑兵团可以包打北虏,但如果对上东虏就很吃力,甚至会吃一些小亏,不过说东虏能如打明军那样打出漂亮的战损比来,军方高层也是不相信的。
可以被击败,但不会被击溃,更不会被消灭。
李贵提出的东虏问题,更是重中之重。
如果对察哈尔大举进攻,不可避免的要进入东虏的势力范围区域,这两年东虏之所以消停,并未大举进攻辽西,除了有老孙头重新经营有功,辽西防御一路推回锦州和大凌河外,十三山牵制有功,东江镇牵制有功,登州镇和水师牵制也有功,各方牵制,加上东虏把主要精力放在经营蒙古上头,这两年辽西是没有被侵袭,但左翼蒙古各部可是经常看到女真大军的身影,连续多次出兵,算是把不服从的左翼各部都犁了一遍,察哈尔的林丹汗又立不起来,不仅不保护诸部,还趁火打劫,当初炒花率五部联军被代善击败,残部立足不稳时,林丹汗又逼了过来,将残余的内喀尔喀五部牧民全兼并到自己麾下,炒花逃走,后来被和裕升的骑兵救走现在炒花还养在青城,也算是和裕升扯的一面大旗只要商团军进入左翼蒙古的地盘,和东虏的大规模冲突就不可避免,贸易受损是小事,粮食的收入并不高,但各人扪心自问,商团军准备好了吗?
十三山和巴林部的一战,叫军方高层中最骄傲的一群军官也是明白过来,东虏的战斗力是北虏不能比的,历史上皇太极四千人追十万人的察哈尔人万里之远,四千人战兵加几千辅兵和几千蒙古仆从兵,不到两万人进入畿辅围困京师,击败多股明军主力,不管是辽镇还是宣大兵皆不是对手。不论阵战之法,弓箭,军律,个人战技,还有连续多年胜利之师的自信和傲气,这些加成都是北虏没有的,和这样一支虎狼之师做战,步兵没有后勤保障,骑兵人数少而且不及对方精锐,这仗怎么打?
李慎明平时在军事问题上不怎么表意见,这时也忍不住点头道:“李贵说的对,我军现在对上东虏,尚且力有不足啊。特别是距离太远,只能沿草原补给,大军补给可不是光一个运粮队。现在看来,是不能大打,也不能追击,那就只能立足小打,被动防御了。”
李贵点头道:“李先生说的正是属下的意思,权衡考虑下来,因为东虏的原故,左翼蒙古咱们吃不下来,既然吃不下来,也就不必在这个时候把林丹汗打疼或是想着要歼灭他,留着他,挡住他就足够了,这厮留在左翼也是给女真人添麻烦的主,他想西迁,可没那么容易!”
“善!”不等张瀚出声,梁兴先击节赞叹起来。
有梁兴这个军方大佬带头,任敬和杨泗孙等人都是一迭声的叫好,一脑门子官司的朵儿也是一样。
各人有凑趣的心思,但确实是李贵阐述的也很好,这是考虑到敌我两方的实际情形,从最根本的实际出,谋划的一篇合格的大战略的蓝图,可以说,商团军下一步怎么走,仗怎么接着打下去,都是在李贵的长篇大论中说的很清楚了。
梁兴赞过之后又问道:“李贵,你说说,我们只顶不反击,用小规模战斗削弱林丹汗的实力,但又不染指辽东,这时间得有多久?”
“两到三年。”李贵道:“原因很多,最要紧的还是积聚自己的内力,两到三年之后,我和裕升的岁入能到八百万或是更多,养的起两到三万的骑兵和五六万的步兵,十来万辎兵和积聚大量的物资,供应得起往辽东的沿途后勤来推进,那时候倡言决战,可也!”
其实李贵的话,最少有一多半是夏希平的意思,而夏希平在考虑与察哈尔人决战的时间时,也是充份考虑了张瀚平时在和他闲谈时希望的时间点。
天启八年或天启九年,那时才是决战时机,海外贸易,对俄罗斯的贸易,内地的贸易收入,草原上的布匹产量达到三百万匹,占领整个北方的匹布市场,铜器,生铁,熟铁,精铁制器加起来的收入可达千万甚至更多时,那时候财力物力才支撑的起一场需要出尽全力的生死大战,而对手,正是张瀚一直吹风,心心念念的最强大敌:东虏。
林丹汗要是知道,不知道脸上会是什么表情,自视甚高的末代成吉思汗,若是知道自己连当一个合格对手的资格都没有,脸上真的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至于张瀚为什么会吹这个风原因也很简单,压根没有什么天启八年,天启九年,只有崇祯二年。
到崇祯二年,整个大明帝国的国运会走到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东虏入寇,陕北农民起义。
东虏第一次入寇,打跨了和消灭了宣大军,明军只剩下陕西的秦军和关宁军,关宁军自成藩镇,秦军人数少装备差,徒有悍勇而后续乏力,并且几乎一直陷在陕西山西河南等处与农民军交战,但张瀚着重的不是这些,不管是关宁还是宣大或是秦军,他已经都不必放在眼里了,他关注的就是农民起义,只有当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正式开始之后,他才会正式将对付东虏提上日程。
没有农民军闹腾,怎么能证明大明丧尽人心,国运已尽?
就象张瀚练出十万强兵,随时可以经由大同杀入京师,可那样就是得国不正,哪怕以武力杀的人头滚滚,但要收拾人心,没有几十年功夫断然不成,真要如满清那样从北方一路屠到南方,倒是杀出一个大清天下,可那样也是将汉民族的脊梁骨给打折了,正人君子和敢死之士要么死于国难,要么避居深山,要么隐世不出,当然肯定会有大量的官员士绅选择依附,可那样的“人才”得之何用?
板荡识忠臣,平时大言不惭以忠节自诩,到了紧要关头敢仗义死节的反而没几个,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利益而已,而如阎应元,岭南三忠那样的好汉,却又不是能以暴力相胁就能屈从的。大义这两个字,看着不很要紧,其实对稳固统治,顺利的进行政权交接还是很重要的。满清入关,不就是打着剿灭农民军的旗号进来的?一开始清军入关,虽然是异族统治华夏,但在相当多的阶层中清军是替崇祯报了仇,各地几乎都是传檄而定,如果不是满清高层不愿重蹈蒙元的失误,一定要将天下混同,强令汉人剃易服,恐怕清初的统一史将会是最轻松的一部开国史,而不会反反复复,一直打到康熙年间才勉强将天下底定。
张瀚原本就对大明谈不上什么忠诚,走私北虏和东虏的事都做了,难道还畏怯和大明撕破脸皮?天启虽然厚道,并不是他不能下手的理由,关键之处,还是在“大义”这两个字,要想不起反复,顺利得天下,行事就不能操切,有时候,欲而不达,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