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文官的话,青年举人微笑道:“宝摩兄,这毕竟是草原地界,当初兴修此城,俺答汗也是仰赖板升地的数万汉人,若非如此,连这城也筑不起来的。北虏地界,有白城,库伦城,鄂尔多斯地方也有供佛的城池,论规模,都比青城相差很远呢。”
文官微微点头,还是一脸傲气的道:“也还罢了,宪之不愧是苍屿先生的高足,博闻广记。另外,听说那些依附北虏的白莲教徒被和裕升杀伤甚多,真是天道好还。”
说话的文官是新上任的工部主事徐石麒,这人是浙江嘉兴人,并没有加入已经势微的浙党,而是以江浙一体的身份加入了东林党,东林党的核心地盘当然是在南直隶,浙江也有相当多的党人,以黄家父子最为闻名,徐石麒在党内的根基很浅薄,完全不能和史可法这样的大佬的弟子相比,好在他已经中了进士,授了工部主事官职,在党内开始经营自己的人脉,此番奉命前来青城,史可法托左光斗写了封书子,徐石麒便是欣然将他带来,并且两人以字相称,彼此十分亲热了。
史可法没有出声,徐石麒在东林党内也被誉为后起之秀之一,现在的地位比史可法还要高一些,当然如果史可法能中进士,徐石麒仍然无法和他相比。
以史可法的年纪和现在的资历,只要下科能中进士,二十年后就是下一代的叶向高,韩爌,比起赵、南星和邹元标等前辈还要强一些,从这方面来说,徐石麒是无法相比的。
徐石麒又道:“张文澜与王老前辈之事,学生当年闻之也是扼腕,王老前辈一心要铲除奸逆,怎奈此人无比狡猾,托在魏阉门下,魏阉之事又事涉党争,皇上震怒,汪先生也只能退让两步,怎料两年不到,此人居然就坐大到如此地步了。”
史可法也是皱眉不已,当初张瀚得罪了汪文言,此人是东林党暗中的暗子,地位当然算不得领,但很多事情都是出于此人的主张,左光斗和杨涟等大佬也是受汪文言的左右,现在汪文言已经摆脱江湖身份,被叶向高亲自保举为内阁中书,从七品的官员也还罢了,人就是成日在内阁之中,与叶向高和韩爌等东林大佬随时决断天下大事。
史可法觉得,一个江湖中人,学识也很普通,竟能左右诸多学识过人的东林大佬,暗中决断朝堂大事,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生,也可谓之为传奇了。
史可法试探的问道:“此次宝摩兄奉命出行传旨,观察北地情形,出京之前,汪先生是否有所嘱托?”
“这,倒没有。”徐石麒一征,摇头道:“吾未曾得见汪先生,只有叶阁老和韩阁老先后见了学生,嘱托了几句,并无要紧事情。”
史可法心中有些感叹,眼前这人,当道的辅和次辅召见,似乎并未叫徐石麒有什么受宠若惊的感觉,嘱咐的事情,也并未被怎么放在心上,倒是没有见汪文言,没有受到汪文言的重视,叫徐石麒感觉有些遗憾。
东林党这几年急剧扩大,恐怕已经失去了当初创立时的初衷或者说,有相当多的入党的同道,恐怕加入东林的初衷与这个党已经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史可法心中不满的时候,徐石麒倒是颇有兴致的道:“学生久闻张文澜之名,也算是名臣之后,可惜投附阉党,逆我东林,听说此次皇上颇有给此人封爵之意,还好被几位阁老坚决顶了回来。”
天启皇帝确实有给张瀚封爵的打算,甚至在旨意里都隐约有此事的透露,张瀚屡败北虏,斩虽然上报的少,但朝中上下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李成梁因对北虏和东虏的战事而受封爵,在天启看来,张瀚的功劳其实已经在李成梁之上,毕竟当初的辽东总兵官虽然多次斩杀北虏,上缴的级甚多,但在其任内北虏多次大举入侵,辽镇也未能收复失土,相反在李成梁任总兵官的后期,畏惧东虏实力主动放弃宽甸六堡,数万军民内迁,不迁者甚至被杀,在百姓的哭号声中东虏反而不费吹灰之力拓地数百里,张瀚与之相比,不费朝廷分文就是拓地千里,屡次大败北虏,数十年前被俺答汗围困京城的耻辱,一朝洗雪。
以天启的角度来说,张瀚有功则酬其功,特别是洗雪了高祖父和曾祖父遭遇的耻辱,如果不是张瀚的身份尴尬,已经使举朝侧目,以实际的功劳来说,足可以令天启皇帝亲自去太庙告庙祝捷了。
皇帝的想法,刚刚稍许透露,便是遭了内阁的坚决反对。
在这件事上,不论是东林党还是阉党,步调和说法都是相当一致的。
张瀚并非纯粹的大明武将,出征北伐也是以自己的团练武装进行,形同自立,虽然并未显露反迹,然而大明开国这二百来年,除了少数世家拥有自己的武装外,地方的团练只是以防盗辑贼为主,从未有哪个商人做到张瀚这般的地步。
以文官对武将的防范和打压来说,便是正经的经制之师的总兵,如戚继光那样立下大功,最终仍然不得封爵,整个万历年间四十八年,得到封爵的武将只有李成梁一人而已。
张瀚,以其人之危险难制,怎么可能再授给爵位?
皇帝的心思也不能完全说错,示之以公正,授给以爵位,最少可以羁縻张瀚与他的力量,不使其生乱,但很多时候事情不会往好的方向展,相反会往坏的方向也有可能皇帝的处断是对的,不过文官们对武将的打压和防范已经成为习惯,这习惯大到连阉党和东林党都可以在短时间内摈弃彼此的争斗,在这一件事上站在同一个立场上,连魏忠贤也不会替张瀚说话,甚至魏忠贤已经开始和张瀚切割开来,对一个随时可能造反的地方实力派示好,并且加固两者之间的关系,就算是魏忠贤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