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羊毛还得等羊毛长齐呢。”李氏道:“你以为板升城和各地的汉人就很安全?说来说去,仰人鼻息,只是赋税低些,大户少些,没有亲藩,说起来虽是受人欺负,到底比在大明地界那边活的还自在些。”
张瀚一时默然,飘零异乡,沦为二等公民,原本也是凄惨之事,但从板升城各地的汉人遭遇看来,宁愿被蒙古人欺负压迫,也并不愿返回故里,由此可见,所谓苛政猛于虎,绝不是一句文人的无病呻吟,而是建立在血泪之上的无比正确的箴言。
当然那些汉人与被抢来的毕竟不同,被抢掠而来的男子就是奴隶,活不了太久,妇人们被迫替蒙古人生儿育女,也一样做活计,年老色衰后就被倒卖,恐怕她们才是一心想返回故土,只是不得机会而已。
“李氏,你做的事很好,这是一桩善举。”张瀚渐渐平复下来,心中颇有一种复杂的滋味,有些事如果自己没看到,可以不去多想,可若是亲眼见到了而无动于衷,或是再找借口,那么也就不配存活在这人世间。他先夸赞了李氏一句,见那银盘大脸上露出得色,这才接着笑道:“不过安顿这些人,不是粮食或是杂货店能够的,我那个店,还是不能叫你来做。”
他见李氏面色一变,颇有要暴走的意思,赶紧接着道:“我的意思是,每月叫人送一些布匹绸缎来,你这里可以开布店,顺道帮人做成衣,鞑子这里除了贵人家里能养着裁缝,普通人多半是将就,住城里的毕竟不是那些穿皮袄子的普通牧民,衣服上还是想讲究些的。汉人中裁缝也少,你开这个店,再开个鞋店,多是妇人活计,养人多是必然之事,我将原料给你供足了,这两个店,够你做不少事情了。”
李氏低头仔细想了一回,脸上已是满脸的笑容,她站起身来,罕见的福了一福,笑着道:“怪不得银锭那笨蛋说少爷你是什么劳什子奇才,这论起做生意买卖来,俺和他加一起拍马也追不上你,就依少爷说的,俺就开这个店!”
她福过之后,才又笑着道:“那木儿不肯出力,无非是觉着好处都叫银锭和大汗一伙台吉分了,他拿的少,少爷只在这上头下下功夫便是。”
张瀚莞尔一笑。
这事情,不知内情的就如在迷雾之中,知道了,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很多事情,就怕根本性的分歧,象那木儿这样嫌少的,只是技术性的枝节罢了。
就算李氏不明说,张瀚其实也知道怎么做了。
早晨时,梁兴等人被张瀚召唤过来。
张瀚先问李东学:“咱们还剩下多少货物?”
“还有两车半吧。”李东学道:“已经多半送出去了。”
此行带着好几车的硬货,全是最上等的绸缎毛料和器玩,随便一车都价值在千两以上,刚到青城就送出去大半,这是因为事前就有准备好的礼单。
“剩下的先不送。”张瀚道:“我们送给那木儿台吉。”
孙敬亭已经知道昨晚的事,脸上有些郁郁不欢。
张瀚对他道:“孝征兄不必如此,造成这样情形的是朝廷和边将们,况且最近这些年来,边境已经算安定了。”
孙敬亭道:“我听说蓟镇和辽东还是不安,文澜,说实话,我这心里已经有些别扭。”
“在商言商。”张瀚道:“我等行商获财的同时,能做一些善事帮扶旁人,已经是尽了本份,余下的事,但看朝廷和那些官员了。”
“嗯,说的是!”
孙敬亭重重点头,脸上神色这才变的好看了些。
张瀚也不愿他心里有刺扎着,不说东山会已经是钢铁行会里支持自己的重要力量,还有孙氏兄妹也曾救过自己,彼此还投脾气,算是知交好友,若因为一些事生份了,他心中也是不愿。
众人开始准备,银锭闻讯赶了过来,赞许道:“这招棋很妙,昨天我还想着劝你去服个软,打通一下素囊的关节,叫李氏喷了一脸口水,现在才觉得,还是把那木儿拉过来更合算。不过你们先不急走,再呆一天,我看看风色再说。”
张瀚也是摇头一笑,银锭这厮聪明是聪明,不过没有放在正路上,自己若是去打通素囊的关节,又是把卜石兔给得罪狠了,这商路就彻底断了,哪有这样办事的。至于他叫张瀚再等等,无非就是银锭是卜石兔的直属台吉,也不愿张瀚与那木儿打交道,所以还得再努力一番再说。
那木儿原本的驻地甚远,这一次因为商议事情,也是顺道转场,部落和毡包都移了过来,按银锭的指点,张瀚等人顺着黑水河一路向北,看到大青山余脉,再翻过马鞍岭,所行不到百里,就是那木儿的毡包所在。
那木儿在开会后已经离开,与他同部落的十几个台吉也一并离去,素囊返回板升城,布囊台吉反而是带人前来请见卜石兔汗,态度强硬的要求遣返张瀚等人,不得同意放开商道前往辽东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