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馥嫣轻笑着,最后看了一眼那东侧的长街,意味深长。
末了,她低声自言自语道:“但愿……来不及。”
*
温府新婚第一日,新房便失了火。可谁都没料到会有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救也救不了地烧了大半的新房屋舍。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火来得蹊跷怪异,却无一人敢多嘴多舌。只因为这场火里……失踪了今日新婚的新娘。
可刚刚不久前,新郎新娘方才拜堂礼毕,眼下新娘在大火中失踪,怎么看都不是巧合之事。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明日城南话本铺子不知道能多出多少新鲜话本子来。
温祭赶到的时候,新房的火刚被扑了一半,烧毁的窗户破破烂烂,前些日子他亲自选的盆栽如今也被烧的彻底,从里到外,人来人往,混乱一片。
他垂眸看着,地上水洼里还飘着一张红囍。
温祭沉沉喘了一声,连着身体都被气得颤抖,眼底充斥着即将爆发的怒意,神色阴狠。他一脚用力踢开挡路的杂物,冲进还有些火的新房,却不见他迫不及待想见的人。
好啊!好得很!
温祭眸色一沉,像是聚着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暗浪汹涌,席卷而来。
这把火,彻底把婚房烧了个干净。他亲自挑的红色床帘婚被如今被烧成了一摊黑灰,上面的金绣龙凤都看不出是何模样。
她不见了。
可方才不久前,他还握着她的手当着宾客的面拜了天地,结了姻缘。
所以,方才她在骗他!
*
宾客恭贺,红花纷扬,爆竹奏乐,新人新婚。
一拜天地,天地为鉴,喜结良缘。二拜高堂,两姓永好,子孙满堂。三拜,夫妻对拜,琴瑟和鸣,携手百年。
他牵着她的手,像是要走过一生一般,将她带到了属于他们二人的新房。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他按着她之前的喜好亲自选的。
新婚房内,檀香袅袅,红烛熠熠。
一切美好得太不真实。
他看不见红盖头之下她的脸,可温祭知道,此时此刻他的阿意一定是这世上最美丽出尘,艳丽无双的女人。
这世上,无人及她容色分毫。
“阿意,你乖乖等我好不好,我很快回来。”
“阿意,我好爱你。”
“阿意,阿意……”
“我爱你,我会用我的全部来爱你。”
从前他奢求不到的,如今就在他的面前。他恨不得将心底的全部爱意告诉她,用他的命来爱她。
时光倒流,从前种种如在眼前。以往的离合悲欢不尽如人意,可现在,他终于拥有了当初在暗巷中提灯而来的少女。
上天终于看到了,他有多爱她。
日光倾斜,碎光满地。红衣交错,一室安宁。
隔着红布盖头,他俯身轻轻吻上了她的唇,十指相扣。
温祭低声桀桀笑着,抬手一掌拍碎了一旁的花瓶。
不久前的温存尚未淡去,他将那些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反复抚摸,小心翼翼放在心底。
可现在,眼前这般人去楼空、残破废墟、众人看戏的场景无不在讽刺他,他有多么的好骗!
你瞧,她只需要施舍些甜头,他就能毫无犹豫地往她预设的陷阱里乖乖跳下去。
就和和从前一样。
骗他……骗他……
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是骗他!!
他们都已经拜堂成婚了……这辈子都休想分开!这辈子他都不可能放手!
现在,她是他的妻!
温祭唤来勾陈,狠声下令:“召集府中所有侍卫,带刀围住整个府邸,封堵若有出府的门,今日就算把整个温府给我翻过来也要找到夫人!”
她失踪的前后时间不长,即便放火趁乱逃跑,也不一定能逃得出温府。没有出入令牌和放行检查,她想出温府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府中周围有侍卫巡逻看守,根本不会给她逃跑出府的机会。
可他只怕……只怕她太聪明。她若是想起些了什么,凭她的能力这温府怎么也不能困住她。
“关押这院子所有洒扫奴仆,严加审问,报上夫人行踪有赏,若有隐瞒不报者统统给我拷打发卖!”
“立刻派一队人手严查今日出府的所有人,一旦有怀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给我去找!”
勾陈立刻应道:“是!”
温祭又道:“不准伤她!”
勾陈自然明白那位姑娘在家主心底的分量,就怕是人家姑娘回家砍上一刀,家主也是愿意受着的。
只要,那位姑娘能心甘情愿回来。
今日温府大婚,外人皆羡能嫁进温府的这位姑娘,实际上这婚事却是家主期盼了许久,亲力亲为。
只可惜,那位姑娘像是不愿意。谁也没有想到她竟然在这大婚之日放火烧毁了新房,趁机逃婚,让这桩婚事成了昌宁城的一个笑话。
临走前,勾陈担忧地看了一眼家主脸色,今后一段日子,家主的手段怕是要更疯了些。
空相臣带着几人来到了这新房院子,看到的却是烧毁了大半的新房和来来回回清扫院子灭火的下人。
这院子里,混乱一片。
温祭站在新房前,手里正紧紧攥着断了的红绸。
空相臣蹙着眉头,示意了云野。云野随即下令让跟来的禁军四处搜查,只留下自己跟在空相臣身侧。
温祭站了一会儿,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一把将手中的红绸扔在花丛中,转身就走,一身噬人的冷意。
而空相臣看见他眼中的敌意分外明显。
“空相大人要搜我这温府请自便。只是如大人所见,大人今日最好别拦着本家主做事。否则,本家主也不保证今日会有什么事发生。”
温祭冷冷侧目:“大人最好派人里里外外都搜个干净,若是没搜出什么,殿上御前须得给本家主一个合理的解释。”
说罢,温祭带着几人快步出了院门。
云野看着温祭离开的背影,冷哼一声,“看他那猖狂的样子,当真是目中无人。难怪他老婆放火也要逃婚,这臭脾气谁受得了,谁嫁给他谁倒霉!”
空相臣皱眉看了一眼云野,云野立刻禁声闭了嘴。
云野:骂他他又听不见。
出了院子,空相臣没有立刻回到前厅,他打量观察了一番周围房舍,视线落在一处方向时眸色暗了暗。
那是一处角舍,是用来给府中侍卫下人休憩换班用的,可偏偏这地方就在新婚院子隔壁,出了院门再走没多远能到。
空相臣按着手上的戒指,一身赤红色官袍在日光下照耀得越发鲜艳,盈袖独立,身姿颀长独立,如风清逸。
她在哪儿?到底去了哪儿?
他只看着一处,可心底的那份无端无由浮的预感却如海浪无声扑向了他,疯狂裹挟着他。清醒之中带着急切渴望似的,他没有犹豫地走向那里。
推门而入的时候,空相臣并未察觉到自己指尖的颤抖。可他的心,从头至尾未曾平静过一刻。
原是他自己亲手搅活了心底的一方池水。
落灰墙角里出现的身影,让空相臣抛开所有的冷静理智跑了过去。
“长曦!”
把人放在自己怀中的时候,空相臣才发现她如今瘦得有厉害,不过是半个多月未见,她却如此清瘦。
空相臣不敢用力,从未有过当下这般心慌。
“长曦!醒醒!醒醒……”
怀中的人仍旧是昏迷着,眉头蹙着不松,手中的金簪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整个人仿佛是缩在他的怀中。
方才他见她之时,她是靠在墙角抱着自己,即便是闭着眼都在防备。这金簪,怕是她能找到的唯一护身的东西。
空相臣压着纷乱的心绪,小心翼翼将人护在怀中,贴向自己,沉沉叹了一声。
心池的水再一次地不平静,在那中央,一株青莲生根发芽,绿意蓬勃,清水荡漾而过,莲花并蒂而开。
空相臣微微低着头,伸手将怀中的人拦腰抱了起来。他垂眸静静看着她沉睡的脸,眼中的缱绻怜惜呼之欲出,未曾被窥探的情欲在此刻无人之时缓缓显露出来。
而在此前藏了有多久,只有空相臣自己知道。
“对不起。”
“是我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