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弋往左掰着梵昭仪的头部,并未抬头,只道:“右侧头部,耳后侧下方三指,有针眼,皮下,有一截断了的银针。针眼过于细小,覆盖在头发中间,因此很难察觉。”
“银针?”一旁的司丞感到意外。
南弋抬眸环视了一圈,继续道:“此银针已经没入皮肤下,并非单纯断在体内,而是有人故意将银针往体内抵压。此银针做工细小,非寻常可见。若是想取出银针,须得剖开皮肤。”
司丞走近查看了一番,蹙眉不解,“此银针是否是梵昭仪身亡的原因?”
南弋收回手,站在了尸体旁。
“针眼所在位置为人头部的气封穴,此穴位针灸可用于治疗常年头疼顽疾,醒神明目。不过此穴位置特殊,连接着脑部和脊柱,对医师能力要求甚高。若是一个不小心刺歪,能致人下身瘫痪。下针之人若是往头部内里三指至四指的方向用力刺去,便能使人当场毙命。”
“很显然,此针或是梵昭仪致死原因。”
司丞再次看了看发间的针眼,同那女仵作立刻跪地:“下官失职,圣上恕罪。”
如此细小的针眼,甚至比针灸最小的银针还要细,空相大人身边的近侍到底是如何发现的?为何她像是笃定那针眼就在头发之中?
南弋抬手行礼,声音平淡:“若是凶手将银针扎入气封穴,人体的痛感明显,被害者定会挣扎反抗。方才司丞提到,宫女发现梵昭仪死于寝殿床上,神态并无异样。所以也有可能,梵昭仪并非死在榻上,而是在此之前已经死亡,被凶手转运到了榻上,伪造现场。”
“那尸体上的中毒迹象如何解释?”司丞追问。
“人体上有诸多穴位,经脉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梵昭仪尸体上眼下、舌苔、脚底泛红而含黑青,虽是明显中毒迹象,却可以用些障眼法伪造。”南弋道,“司丞可请来医师,验证真假。”
司丞闻言,请示了圣君,这才让殿外等候的几位宫中医师进了殿。
空相臣目光仍旧放在南弋一人身上,眸色晦暗不明。她就站在那儿,从容镇定,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局面以一己之力扭转,其所知所学远远超过他的预测。
她身上有着太多他从未见过的。
无端地,空相臣想起了从前些许时候,却都与她有关。是雨中她独自驾马拦了他的车,她衣裳湿透,神色执着却又坚定,似乎这天底下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的了她。又或是在清元门围猎场上,她一身红衣灼灼,单手持弓迎风入了树林,恣意张扬。
空相臣按着那一枚戒指,微微用了些力,眼神却藏着几分浑浊。
一切都毫无痕迹,悄无声息地出现和经过,可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自己是如何清醒着,一步步……画地为牢,再无回头余地。
*
南弋之前就听闻雷楚洲医术颇差落后,没想到事实上真是如此。叫过来的几位医师水平的确不咋地,认穴辨位的本事不知有多少,但几人合计了许久仍旧不知道梵昭仪身上中毒的迹象由何而来。
她扶额叹了一声,“敢问哪位医师能自告奋勇,能以身试验一番?放心,只是些身体伪状,并无危险。”
一位医师站了出来,南弋让他脱了外衫,只留了单衣,接着当着众人的面,按照顺序点了三处穴位。
“还请医师大人屏气十息。”
另外一旁的一个医师不解,“这些穴位我等不是不知,其中有何关联?”
南弋道:“经络相连,顺序不同,力道不同,身体的反应自然也不同。尸体不会撒谎,但是会藏着凶手的谎言。”
过了一会儿,一位医师惊呼,“果然如此!太过神奇!”
紧接着另外两位医师也围了上去!
“症状无二!一模一样……”
众人看见,被南弋点穴的医师身上,果真出现了和梵昭仪尸体上相同的黑青色。
“梵昭仪死后不久,凶手趁着尸体尚未僵硬,用此法伪造梵昭仪中毒症状,紧接着转移尸体,布置现场。可见,凶手精通人体之道。若是昨夜无人进出梵昭仪寝殿,侍卫并未发现异样,可见凶手武功非同一般。”南弋开口道。
“这位姑娘医术过人,更懂尸检,实在让我等佩服!不知姑娘师从何人?”
南弋并未看向那说话的医师,走到梵昭仪尸体旁,抬起染红指甲的左手。
“梵昭仪指甲染了赤红豆蔻,若要固色必然要使用硼砂,梵昭仪指甲颜色火红如血,要想达到如此染色效果,须得用硼砂反复入水浸泡三次。而梵昭仪左手第三手指指甲下方,有一处裂口,尚未愈合,初步推测受伤时曾出过血。”
“伤口反复沾上硼砂,会引起腹痛呕吐等,严重者会呼吸衰竭、休克。”
“休克?”一个医师突然问。
南弋这才反应过来说顺嘴了,改口道:“……厥症。”
可她有些疑问,梵昭仪的手指甲里侧边缘怎么有伤口?不过这些,她没有身份去查。
眼下,她已经达到她要的目的。
“至于长乐宫夫人为何同时腹痛,更要仔细查验原因。”
这不是一个巧合。
九闻执微微靠着椅背,神色复杂,眼底藏着些许凌厉。
“一个近侍便有此能耐,空相大人的人,果真是不可小觑。”
南弋垂首行礼,退到了空相臣身后。
“左司丞,限你三日之内查清此案,奉御令,无人敢为难你。”
“臣领命。”
九闻执站起身,看向空相臣的方向,“近来朝政诸多,扰得本君甚是头疼。空相大人既然进宫,还得劳烦大人去越乾宫一趟,替本君梳理政务。”
一众人等行礼送行,南弋却感觉到有道目光从上而下一直盯着她,恨不得看穿了她似的。
空相臣开口道:“这几日你留在宫中,辅助此案查明。”
云馥嫣应道:“是,大人。”
南弋看了一眼云馥嫣,倒是好奇这人真正的实力。江渡提起过,此人精通医药。能让江渡说出精通二字,还真是少见。若是刚刚她没有站出来指出尸检漏洞,这人又会怎么做?
*
宫人引路,南弋跟着空相臣走在宫道上,脑子里想的是方才的尸检。下手的那人熟知穴位,伪造梵昭仪中毒,根本原因便是为了将空相臣卷入此事。
可竟然把温家的梵昭仪当做靶子,下手还真是狠。如今对方藏在暗处,主动出击,他们不能坐以待毙。这样被拉下水的事,保不齐下一刻还会发生。
那槿芫夫人,她无论如何都要会上一会。
突然,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南弋这才抬眸,看到引路的宫人远远退在了一旁,背对着他们。
那一身月白色锦衣长袍走近了一步,腰侧玉珏生光。
南弋站直了身体,坦然对上他的目光。
“你还是未将我的话听进去。”空相臣声音微冷。
“事前,我可未答应大人。”
“可你想过后果没有?暗中之人,恐怕已经盯上了你。”
“那又如何?任人拿捏这种事,于眼下情形而言无异于坐以待毙。”南弋回道。
空相臣微微垂眸,似是叹了一声,眼底不知藏了什么情绪,眉眼清俊。
“多谢。”
南弋勾唇一笑,“空相大人不如用别的谢我,实际些的才好。”
她盯着空相臣,笑意渐收:“在这大邺之内,空相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尊贵,手段卓绝……可大人藏着顾虑。既然如此,大人不妨好好替我铺路,寻仇杀人之事,我最是擅长。”
“而且,我的耐心和时间,都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