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玉鸣山下瘴气丛生。
念寻居外的灯笼双双亮着,随着微风微微摇晃,周围的花香四溢,在这夜间越发浓了起来。
鹤惊寒独自一人提着食盒,半路上却遇到了念寻居的侍女,月盈。
“鹤大人,姑娘她要下山!”月盈有些急切地道。
鹤惊寒有些诧异,“下山?现在?”
“姑娘今天下去了一趟谷中,方才回来却是一句话也未说,眼下正在收拾东西,只说了一句要离开。”月盈有些急了。
鹤惊寒闻话,脸色一变,立刻将手中的食盒塞给月盈,自己大步走去了念寻居。
他这个师妹做事极为冷静,从不会有如此情况。
果不其然,等他到时看见南弋已经在装着丹药,那包袱旁边放着两把剑。
“师妹。”鹤惊寒放低了声音。
南弋没有回头,手上依旧在装着东西。
“师兄,我现在需要下山出谷一趟。”
鹤惊寒皱眉道:“此时山下都是有毒的瘴气,阵法于夜间更是难出,不可下山。”
“师兄。”
南弋忽然停了下来,灯光之下眸色沉沉,眼神却是冷静得出奇。
“他失踪了,我想去找他。”
鹤惊寒叹了一声,走近时抬手拿走了她手里的暗器。
“现在不行。夜晚山中危险,即便要出谷也会被困在阵法陷阱之中,即便有人带着,也不能轻易出得去。”
“可他被洪水冲走……失踪了。”南弋手指微颤,抬眸看着鹤惊寒的时候甚至有些无助。
她越发看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可她清楚自己现在所有的不安,恐惧,心慌都来自于他。
她想让他平安。
鹤惊寒微微俯身道:“你想去寻他,师兄自然不会拦你。你有你的选择。可眼下的确不宜下山,若是出谷,也要有专人带你出去。”
“他失踪之后,消息传回谷中也有些日子。你即便现在出谷,也不能即刻找到他,反而会伤了自己。”
“师妹,冷静些,你该明白怎么做的。”
南弋忽然垂下了眼眸。
“在天灾面前,即便是夜卫也不能保证他的安全。”她道。
鹤惊寒的话,她如何想不明白,只是她等不了一夜了。
从前,她等了东寻一次又一次,每一次等待都是折磨和煎熬。可东寻的每一次离开,都没有告诉她什么时候回来,亦没有同她道一句再见。
后来她听过太多人死亡的消息,他人口中轻飘飘无关紧要的一句话,便是一个人彻底的结束。
世上无神明。
“师兄,我只要他平安。”
鹤惊寒摸了摸南弋的发顶,轻叹了一声。
“山中山下是两个世界,山下万千烦恼,未必不好也未必好。当初你一心想要下山,我虽未阻拦,可也是同师父一样,不愿你出谷的。”
“可每个人因缘际会天定,是如何也挡不住避不了的。山下走过一遭,所见所闻所经历的事,也让你与从前有许多不同。”
“我早已经听闻,当今太子与清元慕氏少主有了婚约。可师兄今日想问你,他为太子,与他有婚约的,究竟是慕少主,还是师妹你自己。”
南弋一怔。
与他有婚约的,是慕少主……还是她自己?
这个问题的答案,如今她自己也不知道。
“师妹,你的心不静。此番回谷,你当真只是为了替他解毒么?”鹤惊寒看着她。
“天地悠悠广阔,你既是追求自由,为何又会回到这里?你说你欠他一个人情,到底是多大的人情,能让你这般冒险。”
有些事,如隔雾看花,朦胧似幻。
南弋抬眸,无奈苦笑道:“师兄,你还真是问了许多我不能回答的问题。”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轻鸿剑上。
走过去,她轻轻抚摸着剑身的纹路。
“我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我的自由,即便是他也一样。欠人情是假,得到我想要的才是真。”
“当初我假死离开,没想过自己会回来。但是他仍旧查到了我的下落,派与我交好的影卫试探我。趁着太子册封典礼,我以清元门少主身份出现,实则是为了找到无殇的解药,找机会带走我的朋友。”
“这场婚约,始于一场交易。我不否认我想利用他,达到我的目的,但是我也不能忽视他的付出和退让。于是我找到了最折中的办法——解开他的蛊毒,让他平安活着。”
“我们各自得到想要的,互不亏欠。”
即便如今得不到蛊虫,她也要研制出能压制得住他毒发的药,不至于让毒发损伤身体。她目前怀疑,江道渊手里一定有蛊虫,否则他不可能这么肆无忌惮地拉别的宗门下水。
可要从江道渊身上得到蛊虫,并非易事。
鹤惊寒微微摇头,目光沉沉地看向她。
“原来,你回谷还有这一层打算。”
南弋慢慢收回手,眼底藏着不明的情绪。
“至于师兄问的婚约之事……有婚约的是慕少主还是我自己,追根究底或许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从一开始,我便不会让这场婚约长久存在下去。等到我回清元门之时,这场婚约自然会解除,即便是当今圣上,也不得不允退婚。”
鹤惊寒叹了一声,“师妹,你还是这般性子。但凡是你决定好了的事,谁都阻拦不了。”
“师兄,有些事情我大抵是做不到的。我想象不到这场婚约成真会是什么样,我也不敢去想。我没有想过以后。”
南弋微微握着掌心,又忽然放开。
“我是喜欢他。”
“可这并不代表我一定要同他在一起。”
鹤惊寒走之前,同她道:“师妹,人生在世,随心就好。不过你需要好好看看自己的心,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你若是要出谷,还是等到明日罢。”
念寻居重新恢复了寂静,深山的呼吸沉重。
南弋从带锁的盒子里拿出一枚玉佩,将它放在了轻鸿剑旁边。
这两样东西,都是君烨给她的。
等明日黎明之时,她该下山出谷,去霁川郡荥河附近,若是快马赶路,日夜不停,也需要五六日才能到。
突发洪水,想要找到君烨的下落唯有尽可能的加派人手,不放过一处地方。可即便如此,若是他万一真的……
不,他不会的。
这世上再难再危险的事,他都能平安度过。
突然,南弋察觉到门外有人出现,朝着门口靠近。
那陌生的气息隐隐带着危险。
南弋按着腰间的暗器,警惕地走出了门。这里是玉鸣山,根本不会有外人闯进来。就算是子霄谷的人想要上玉鸣山,没有山上人带路也是进不来的。
到底是谁?
念寻居门口的灯笼悠悠晃着,微黄的灯光洒落了一地,似乎将时间也一同凝固。
南弋看到有个人站在院子角落的阴影里,犹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
此人分明是冲着她而来。
她的手微微下垂,一把暗器滑至手心。
冷光划破黑暗,锋利的飞刀快速射向那人。
对方并未闪躲,却徒手接住了飞刀。
那人的身影微微动了动,上前走了一步。
忽然,南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才这般短短时日,你便认不出我了。”
*
那人从阴暗的角落中缓缓走出来。
灯笼里的光微微落在他的衣袍上,只将那一处照亮,而周围依旧是沉寂的黑暗。
一身玄色锦袍,一半披着微光,一半藏着黑暗。
他垂着手,指尖落下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