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午等到傍晚再等到夜色沉沉,南弋一直未等到朔风回来。
箫瑜见南弋迟迟未回府,也来了云涯居。
今日十五,月亮格外的清亮。
此时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走在无人的长街上,手中提着一把长剑,行步沉稳,像是浪迹天下的剑客,更像是夜行的孤狼。
月光铺道,一路坦途。
朔风不知道这条路的终点是何处,也不知等着他的又会是什么。
他走过的路如今渐渐消失在黑暗里,无迹可寻了。
城西瓦舍中,金吾卫、各处官吏医师借着明火的光还在处理着火灾后事。
君烨带着人查看了各处安置情况,给予百姓安抚之后又找到府衙县尉、金吾卫中郎将下令查清失火来源以及隐情。
方才几个百姓上报,瓦舍乞丐院躺了一地乞丐们的尸体,如今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今日瓦舍的大火也是从乞丐院里借风烧了出来。
夜枭将水袋递给君烨,担心地劝道:“主子,眼下剩下的事情可以由县尉接手,您还是回府休息吧。”
他跟着君烨这么多年,看出来君烨的心思在别的地方。
准确点说,在某个人身上。
今日夜枭在不远处听得看得很是清楚,君烨是如何失了镇定奋不顾身唤着南弋的名字,是如何情动在大火之前同南弋相拥。
这几日君烨的身体的确让他忧心,蛊毒一日不除,这身体便会被一日一日地拖垮。今日瓦舍火灾,君烨不遗余力一直在安排安置,各处调动,更是下令用了寄雨楼的影卫来救人。
此时借着清凉的月色,君烨一身月华色的衣衫上莲花绣纹微微浮现着流光,只不过衣角沾上许多的黑灰显得格格不入。
“她回府了么?”君烨的嗓音此刻有些沙哑,掩盖不了一身的疲惫。
夜枭早已经准备好了回复,就等着君烨问呢。
“慕少主一直在云涯居,尚未归府。”
君烨抬头看了看月色,终于忍不住道:“备车,去云涯居。”
*
而此时的云涯居大堂内,南弋静静闭着双眼,身侧放着问眠剑,神色平淡如水。箫瑜站在她身后,一直盯着门口注意着动静。
不论是门口的章久、卫迁还是箫瑜,都察觉出今日定有大事来临。因为他们都从小少主身上察觉出了隐晦而又克制的怒意。
不过今日更为特殊的是这云涯居里外都布下了羽麟卫,周围布满了眼线人手。此番阵仗,是小少主亲自下的令。
朔风的影子被月光拉得极长,慢慢走到了云涯居的门口停了下来。
章久和卫迁对视一眼,眼神意味深长,二人无言地替朔风开了门。
明灯骤然刺眼,让朔风微微眯了眯眼睛,眼眸狭长,藏着冷光。此时他心底越发寒凉,却无比镇定,半分破绽都未露出。
可朔风如何不知道,南弋聪明至此,怎能发现不了他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
但是他得继续装下去,既然一开始就在欺骗,那便不如虚伪得彻彻底底。
*
南弋闭着眼睛坐在大堂中央,听见来人脚步轻缓,却带着隐隐的压迫,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闭着眼睛,她能听见对方微沉的呼吸,听见他一点点走近。
朔风微微浅笑一声,神色如常地忽略今晚处处的异样。
他深深地看着此时正闭着眼睛的南弋,生怕惊扰了她,放低了声音道:“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客栈,是有什么事情么?”
关心不过的语气。
久久,朔风也未见南弋睁眼看他,他的视线落在了南弋身旁的问眠剑上,微垂的眼眸晦暗不明。
比之从前同南弋练剑,今日他到底是领教过问眠剑的杀招,只是不知南弋在那般情境之下,到底有没有……
对他动了杀意。
“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朔风低声地问着,话语里带着浓浓的担忧。
可依旧无人答话。
就在他即将走近的时候,南弋忽然睁开眼睛,眸色沉沉如墨一般,让人窥探不出眼底的情绪。
“箫瑜,出去守着,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进来。”
一旁的箫瑜看了朔风一眼,带着些许防备,还是按照南弋的吩咐出了客栈的大门。关门之前,她看着朔风的背影若有所思。
箫瑜无声地朝着两旁的卫迁和章久打了一个手势,二人心领神会,各自带人守在客栈外围。
*
南弋未起身,神色疏离得极为明显,她盯着朔风的脸,一字一句道:“你今天去哪儿了。”
她的耐心,早已经在白日的等待中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闭眼之时,她脑海里浮现的都是瓦舍里被杀害的乞丐们的尸体,冲天的火焰,混乱的街市,还有千音楼门口被活活烧死的人。
朔风提着剑,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微微垂眸看着她,神情自若之下,心底却有一股排山倒海的窒息感慢慢包围着他。
“你这般关心我,倒是让我有些……意外。”说着这话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不减。
南弋抬眸看着朔风,瞧见他束发用的正是一支素木簪子。普通的,像是路边随地捡起来的树枝。
她微微愣怔,眸色顿时添了几分深渊里的寒凉:“意外?”
朔风笑意更甚,不可察觉地收紧了手掌,眸色幽深。
“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你应该都知道才是,为何眼下亲自问我。”
他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周围,淡淡道:“这几日跟踪我的羽麟卫没有把我的行踪告诉你么?”
南弋看着微黄灯光下的朔风,似乎蒙着一层阴影,让她再也看不真切。尤其是那双如水般含情的眼睛此刻装着嘲讽和阴翳,没有一丝温度。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南弋不知是他变了,还是从一开始他便藏得太深。
只听得朔风嗤笑一声,勾起嘴角,朝着南弋靠近,慢条斯理道:“南弋,你也说了,那是从前。”
“自从去了清元门,你对我的关心便少了一半,大抵是闲暇之时才能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
他的脸色骤然一变,有些阴沉,“来了这盛京,你对我的关心只有那么可怜的一点点,你的身侧你的眼中何曾还有我的位置。”
他到底是被忽略,被放弃。
听着毫不遮掩地不满和怨怼之词,南弋一时间五味杂陈,有什么东西哽咽在她的嗓子里,让她不知如何开口。
她了解朔风的过去,也知道他过去受了什么样的苦难。
一个人若是从一开始便失去太多,一旦得到了什么东西,便会生出许多偏执。
她救了朔风的命,给他陪伴和关心,教他学识剑术,她自然也知道朔风的偏执是为了什么。
可偏执太多,犹如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