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起来。绘青想起何所说的“稻”,那个异国的神明。她有一种熟悉感——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她总觉得自己好像认识那位神明。
还有女神,她好像也认识女神,而且她依稀记得——或者说有一种直觉,她觉得女神好像并不像别人所说的这么厉害,能够创造万物。
不安。极其不安。她接下来会去哪,会经历什么,一切都是未知,这让她不安。
奇怪,她怎么会想这个!好好去学校,过段日子小林叔把自己接回村子不就行了!
绘青摇摇头,她将那些奇怪的想法从脑内驱赶出去,又爬起身翻出袋子里的校服和课本。
绘青先穿上了校服,浅色的衣服,领口上还绑着领带——何说这种衣服叫水手服,是遥远的西方的国家传来的。
还是连裤袜,不过是白色——绘青在镜子前左看右看,感觉的确有了点学生的样子。
虽然她也不知道学生该是什么样子。她又翻出课本,把书全都瘫在床上,书其实并不多,国语,神学,外语,历史,数学,科学,就只有六本书,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绘青翻了翻国语,里面的许多字她都认识。国语课本是由许多文章组成的,那些文章有长有短,里边甚至还有小说的节选片段。绘青读了一篇,并不难读,她一下子就对这些文章感了兴趣,读着读着竟然把整本书都看完了。
房间慢慢变红了,绘青知道是外面的太阳要落下了,这是夕阳的颜色。她感受到一种十分平静的感觉,读那些文章可以让她安静下来,抛空脑内的那些杂念。
她又打开历史课本,里面讲了这个国家的历史——但大多数内容惠织都和她说过:小国,分裂,战争,统一,贫穷,异国拜访,学习,发展,被入侵,入侵,再学习,再发展,革命——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意犹未尽,翻开了数学,许多数字和看不懂的符号,乱糟糟的结合在一起,一下子扫了她的兴。她不喜欢这里面的内容,怎么看都看看不懂,只好抛开这本书,捧起外语。
歪歪扭扭的符号一般的字,再次扫了绘青的兴,她还是看不懂这里面的字,又抛开了外语书,闷闷不乐的弯下腰,拣来离自己较远的神学。
“愿女神赐福?”绘青捧着厚厚的神学课本,翻开第一页便是这么一行字。
讨厌,真讨厌!
绘青不知为何在脑内浮现出这种想法,她控制不住自己,不停重复着:明明不是这样!不要再这样了!
讨厌!好讨厌!讨厌死了!
“女神将爱撒向大地,她以宽厚的胸襟保佑世间万物。”绘青一边压抑着脑子控制不住的想法,一边读着,“以星辰编制的丝带围绕在女神圣洁美丽的身旁,她降临于世间,悲悯荒芜的世界如此苍白。”
别再读了,不要再读了!
绘青停下来,她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用力的扯着课本,纸张绷得紧紧的,都要被扯掉了。
兴致全无。她不知为何特别烦躁,很不喜欢神学课本里的文字。
算了,吃晚饭吧。她想着,还是穿着校服,带好了钥匙就要出房门。
她经过镜子时瞄了一眼,自己的眼神竟然暴戾狠毒,和平日的自己判若两人。
“嗯?”
绘青吓了一跳,等她再看向镜子,刚刚的异常全都烟消云散了。
“稻后来堕落成了尸鬼神”
绘青突然想到何之前和她讲的那些故事,不知为何毛骨悚然起来。
此乃罪业!
银白卷发的美丽少女被丝线包围,被那些粘稠坚固的丝线捆绑着手脚,又一圈一圈裹着身子,看起来好像一只已化茧的虫蛹。
许多蝴蝶在她身边飞舞着,却一只只被丝线困住,只得不停挣扎着,妄图逃离束缚。
“信者恶,神即堕!”一个老人的声音响起,泛起阵阵回声。
“你竟然还有脸看这个,啧啧啧。”一个女人妩媚的声音仿佛在少女耳边低语着。
“你要纠正这一切。”一双巨大的红色眼睛缓缓睁开,少女瞬间惊恐极了,她努力想要挣脱那些牢固的丝线,但一点用都没有。
绘青恍惚间已经到了一楼,她刚刚看到的似乎不是幻象。
她的手脚突然有一种刚刚被束缚着,如今却突然被解放的感觉。
“好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另一个城区的学生。啧啧,大小姐味儿,真重。”绘青听到了毛利不紧不慢的声音,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了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
“看来你已经准备好了嘛?”何坐在沙发前,正和一个瘦子吃着晚饭,他身边的瘦子手里还握着瓶酒。
“是叫绘青?诶,我听说你长得漂亮,没想到有这么漂亮。”瘦子喝了口酒,脸红红的。他的脸跟瘦猴似的,颧骨挺高,脸上的皱纹也多,眼睛和毛利一样眯成了一条缝。
“你好。”绘青缓了缓神,打了个招呼。
“这人呢,你叫瘦鬼就行。是晚上顶班的,平时呢,也修修水管,补补墙壁之类。”毛利吸了口烟,这股味道一下子让绘青清醒了许多——绘青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没了意识,连自己怎么下的楼都不知道。
她刚刚是不是做了个梦?或者出了幻觉?想不起来了。
“诶,叫瘦鬼就行。”瘦鬼打了个酒嗝。
“来吃饭吧,今晚要早点睡,明天早上我让瘦鬼叫你起床。”何招了招手,沙发前桌上的那些饭菜里竟然没有卤肉。
绘青迷迷糊糊点点头,她坐在何身旁,举起筷子却无从下手。
“没胃口?刚刚睡了会?”毛利问道。
“回来之后一直在看课本。”绘青摇摇头,头这么一摇就开始变得晕乎乎的。
“真勤奋!诶,我儿子能有你这么勤奋就好了。诶,天天去学校读得屁都不是,人又笨,还死磕着读。诶,结果变成个书呆子,成绩也没好到哪去。”瘦鬼很喜欢说“诶”,一连说了好几个“诶”,弄得绘青晕乎乎的。
瘦鬼身上那股浓浓的酒味让绘青更加头晕了,何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知说了什么,绘青其实没听进去多少,只是胡乱吃了几口饭就说自己吃饱了,要回房了。
何以为绘青是想早点睡了,明天起的也早,应了一声起身带绘青回房,绘青一直晕乎乎的也没有拒绝,到了房前摸出钥匙,好几下都没捅进钥匙孔。
“没事吧?是太困了?”何看出了倪端,但绘青还是发晕,她“嗯”了一声终于打开房门,把课本文具都放入回来时何为她买的书包里,迷迷糊糊脱了衣服躺下了。
何在绘青脱衣服时就出去了,房间又只剩下绘青一个人,安静得可怕。
绘青从正男给她的糖罐里拿出一颗糖,含在嘴里,又躺在了床上。她正着躺,侧着躺,怎么都睡不着。她原本想再给村子里写信,但脑袋里乱糟糟的,怎么都写不出东西。
最后绘青趴着睡,身体和床贴着,紧紧压着自己并不饱满的胸部,身体不知为何有些发热。
她又抱起被子,把被子压在身下,过了好一会还是没有困意。
晕晕的,根本睡不着。她想起神学课本,心里又一阵烦躁,身体也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
惠织
绘青又想起惠织,她想抱抱惠织,也许惠织在身边的话自己会安心很多。
也不知过了多久,绘青终于睡着了,她久违的回到梦乡,在梦里,她回到了村子。
在梦中,女人哭着,男人沉默不语,小林叔不停叹着气,小田也悲鸣着。屋子里摆着一张黑白的画像,画上的便是惠织。
她还看到正男双眼无神,不知为何断了一条手,他对一个糖罐小声念叨着什么,话中出现了惠织二字时就止不住哭了起来。
她最后看到惠织,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只遮住了身体最隐私,最不能让人看到的部位。她踉踉跄跄走在雪地里,腰间伸出左右四条骨架一般的蜘蛛腿,眼睛下也有左右两对深红色的眼珠。
“你看,这是你害的。”一个白色长发的英俊男子突然出现在绘青面前,绘青知道,这是“稻”,是何那个国家曾经信仰的神明。
“我”绘青语无伦次,她不知该如何反驳。
“没关系。我知道的。”稻微笑着,“不要像我一样。千万不要像我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绘青哭了,泪滴不停落在雪地里。
梦很漫长,绘青已经忘了后来的内容,等她醒来时窗外已经是白昼了。
天空变回原先灰蒙蒙的颜色,绘青的心也一下子沉了下来。
“咚咚咚!”
绘青知道,这是瘦鬼的敲门声,她应了一声,爬起身穿上了校服,又带上书包,也不忘检查好自己是否带了钥匙。
该上学了。绘青逐渐忘记了昨天的梦,但她仍然沉浸在莫名其妙的悲伤中。
稻啊,是否世间的一切都将以悲剧结尾?绘青的脑内,一个陌生的声音感叹着。
不过很快,绘青就忘记了这个声音说的话——或者说这个声音太小了,绘青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
続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