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鹏程想了许多,唯独没想到大皇子没有和这些人接触过的原因是他害怕得到“力量”而暴露身份,像他们这样的人,哪里有“畏惧”力量的时候?但凡有点优势,恨不得抓在手里榨干好处才行,自然只想到她和王宁是二皇子身边的人。
方淑妃身边的女官绿翠也曾是皇后的人,皇后死后,绿翠心中又恐惧又庆幸,曾经找过朱衣和王宁商议,蓬莱殿里到处都是各方的探子,这件事当然自然瞒不过吕鹏程,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至于王宁,就算吕鹏程把头猜破了,也想不到他是“三面间谍”,又帮冷宫里的太妃们打探消息提供物资,又给袁贵妃出谋划策孝敬银两,那边还曾给皇后提供过消息。
吕鹏程是见过王宁在刘凌遇险后自己跑了的,虽说在半路上遇见自己还是说了刘凌遇险的事,可他不知道王宁是刘凌专门安排了去截他的,只以为这贱婢是贪生怕死之人。
王宁左右逢源,嘴巴又紧,还会做戏,连戴良都恨他欺负三皇子刘凌,二皇子恨铁不成钢日日劝刘凌处置他一回,袁贵妃这么多年都没看出他在替刘凌做事,吕鹏程这种外朝的官员,在冷宫里又没内应,哪里能知道王宁的底细?
这般阴差阳错,吕鹏程非但没有帮了刘凌,反倒让刘凌陷入了危险。
大皇子确实是设计到了,结局大概也和吕鹏程料想的差不离,可二皇子和方孝庭想要被伤筋动骨却是难了。
刘凌被砍了一只臂膀,最终得利的,反倒只是到了年纪就能马上娶亲出宫建立自己实力的老二。
如果吕鹏程要知道内中的机巧,恐怕肠子都悔青了。
而现在,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是:
——袁贵妃,到底死没死?
袁贵妃没死,不过也差不多了。
她中了“一步倒”的鼠药,原本催吐加灌药也许还能救一条命,毕竟她热冰吃的多了,并不当做什么稀罕东西,吃的很少。
可她被朱衣挟持的时候又惊又怒,受了惊吓后痰症发了,一口痰卡在喉咙里,又因为蓉锦的小心思硬要请孟太医,耽误了救治的时机,现在什么药都喂不下去,只能躺着等死。
没一会儿,朱衣受了刑后,在神志模糊下招了许多事情,她家人全死,再也没有什么忌惮,更不会为已经死掉的皇后尽忠,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个遍。
但她也许是对王宁还有一些情谊,硬是咬紧了牙关,没抖出王宁来,只承认了她和王宁是对食。
刘未却不是好糊弄的,原本还在蓬莱殿,听到朱衣的招供,立刻派人去提了刘凌身边的王宁。
哪怕全太医院的太医都来了,什么独门绝技都用了,袁贵妃还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刘未勃然大怒,急召孟太医回来,看孟太医宅子的家人却道孟太医前几日就得一官员的请托,要去给他家的老母看病,辗转了大半天的功夫,才在城东一处官宅里寻回了孟太医。
这官员的母亲前几日得了中风,所以这官员已经四五日没有上朝在家侍疾,刘未批准了他的假,还夸他有孝心,现在自然不能怪孟太医在自己休沐的日子为其他官员的家人看病,但事情这么巧,他心中肯定也有了些心思。
这件事在宫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就连东宫里的众人也人心惶惶。
刘凌身边失了王宁,舞文弄墨只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宦官,戴良的长处是联络宫内宫外,他一下子就像是只无头苍蝇,恨不得长了千里眼顺风耳知道王宁的情况才好。
他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到了傍晚时分,王宁被几位禁卫又送了回来。
送回来的时候,面无人色,失魂落魄,几乎像是个游魂。
刘凌一见王宁,连忙将他拉到自己的殿中,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他门一关上,就看见王宁“噗通”一下跪倒在了地上,咚咚咚对刘凌磕了三个响头。
这三个响头磕的其重无比,三下过去,王宁额头已经血红一片。
“你先别磕头,到底怎么了?怎么这件事和你还扯上关系了!”
刘凌急的直跺脚。
“殿下,奴婢没用,奴婢见了朱衣那个样子,又受了刑,没忍住,将冷宫里太妃教导您读书学艺的事说了……”
王宁泣不成声地拉开自己的衣襟,只见得胸前像是被巨大的针板印过一般,密密麻麻都是细小的针孔。
“奴婢也想学那不卖主的义人,可奴婢,奴婢真的没有那个本事……那边朱衣连人形都没有了,好生生的人啊,就在我面前被铁刷子一层又一层的刷,那惨叫声……”
王宁颤抖着身子,像是回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刘凌已经隐约有了猜测,王宁恐怕会受刑,却没想到曾经帮过他吃饱肚子的朱衣得了这个下场,脸上又是青又是红,惊慌中还带着几分不忍心。
“不过殿下您放心,奴婢耍滑头惯了,没什么都说,只说您从小遭遇可怜,得了冷宫太妃的恻隐之心,跟着她们习武学文,她们为了奴婢不说出去,所以给了一些银钱堵住奴婢的嘴巴,奴婢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拿了那些银钱去开赌局……”
王宁趴在地上,大哭着说道:“殿下勿要怪奴婢,奴婢,奴婢……”
“我知道你难做。”刘凌叹了口气,“怪只怪朱衣出了事,牵连到你。人人都只想到你是袁贵妃的人,谁能想到你还有这层关系……”
“是,奴婢吓糊涂后说了一点,就被人带去了陛下那里。见到陛下,奴婢马上就清醒了过来,只说了些能说的,陛下还反复问奴婢,又承诺奴婢照实说就给朱衣一个痛快……”
王宁不敢瞒刘凌。
“奴婢虽然只是个宦官,可以前也想过男女之事,奴婢和她相交一场,又料想肯定瞒不过陛下,便招了三分真,七分假……”
“你起来吧,我不怪你……”
刘凌搀扶起王宁。
“你胸前,是上了针板?”
王宁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不是针板,梳洗的刷子……”
所谓梳洗,就是一大片铁刷子在身上刷过,剥皮抽筋,拉出无数血痕,一直到“梳洗”完毕,只剩个骷髅架子,是宫中最厉害的手段。
刘凌听到“刷子”也不免胆寒,强忍着心慌意乱随口问了句:“父皇听到你说这些,有什么反应?”
听到刘凌问这个,王宁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陛下……陛下很是奇怪。”
刘凌一惊。
“怎么?难道勃然大怒不成?”
王宁摇了摇头。
“不是生气,看那样子……”他犹豫着说,“倒好像是很高兴。”
“高兴?”刘凌疑惑不解,“你没看错吧?”
“殿下,你已经不相信奴婢了吗?”
王宁脸上露出委屈的神色。
“我那时十分惧怕,陛下让我抬头说话,一双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一般盯着我的眼睛,我那时紧张的几乎要昏厥过去,哪里能看错,我连陛下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说……”
王宁的脸色变了下,模仿着刘未的表情,挤出一个似想要大笑又强行忍住的表情,扭曲着脸庞说道: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果然如此!哈哈,哈哈哈!”
他垮下脸。
“他当时就是这样说的……”
刘凌心慌意乱,又六神无主,再见王宁狼狈不堪,简直像是从鬼门关里逃了回来一般,不由得叹了口气:“你辛苦了,我虽没亲见,也知道那里能出来的人没有几个,不管父皇为什么送你回来,我都很庆幸你没事……”
他拉起王宁的手,摸了下脉相,舒了口气说:“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好在只是皮外伤。但你受了惊吓,如果不休息好,日后可能会常有梦魇,朱衣的事……”
刘凌抿了抿唇。
“我会想法子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的。”
王宁听到刘凌竟然没有怪他,当下嚎啕大哭,又跪下来磕了几个头,满嘴都是感激的话,直到刘凌赶他出去了,他才几近昏厥的回了自己的房里去。
他是和舞文弄墨住一起的,两小宦官见到他这个样子都吓得要死,又不敢去惹他怕惹祸上身,王宁去了一下午早就心神俱疲,哪里有心思管两个小宦官想什么,往床上一倒,就睡得像是死了过去。
弄墨想起有人受了刑当时没死,回去以后一觉却谁死了的,都说是吓破了胆,当时没事,回去后就死了,听到他的猜测,舞文吓的直哆嗦,壮着胆子摸了摸王宁的鼻息,发现还有气,才敢缩成一团躺在床上。
这一夜两小宦官倒是不敢睡了,不停爬起来摸摸王宁鼻息,就怕他死在他们身边,牵连到他们。
而除了他们,这一夜还不知有多少人不能入眠。远的不说,就整个东宫之中,能安心睡着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刘凌也不例外。
王宁将他的底细兜了出去,虽说没扯出陆博士、孟太医这些人,但他父皇将冷宫的太妃们囚禁在静安宫里,总不是什么好意。
他得了冷宫太妃们的帮助长大,如果父皇忌惮,随时就能让他不得翻身,刚刚过上的好日子,调头就能还回去。
他心中如同乱麻,偏偏宫里各处都在戒严,他连溜回冷宫去找太妃们商量都做不到。一下子想着父皇发怒要斩了他,一下子又想到冷宫里的太妃会不会受到牵连,碾转反侧,陷入了极度的惶恐之中。
到了这时候,他才真正羡慕起神仙们隐身、穿墙的本事,恨不得向瑶姬仙子学会这些本领才好。
无奈神仙已经很久没来过了,他也大难临头。
如今是袁贵妃出了事父皇无瑕顾及到他,一旦袁贵妃的事一了,他恐怕在劫难逃,避无可避。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刘凌浑身突然一冷,寒毛直立,一股莫名地压迫感从屋角传出,让他一下子坐起身来。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在飞霜殿外,被一群大司命盯着时的感觉。
“难道父皇派了人来杀我?”
刘凌心中这样想着。
他背后冷汗淋漓,强忍着惊恐之心,镇定地开口:“你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那里。”
这是赵太妃和他说的笑话,说是高祖当年和人密谈之前,都会说上这一句,若是有哪里的探子潜藏着,即使不会被乍出来,那一下也会气息大乱,被高祖身边的暗卫抓出行迹。
刘凌这样一试探,果然有一个轻柔的女声传了出来。
“不愧是飞霜殿主教导的孩子,感觉真是敏锐……”
一个一身灰色衣衫的女子从暗处慢慢走了出来,露出自己的行迹。
此女一身灰衣,脸上带着一个和大司命一样的面罩,但面罩是个笑脸,看起来并不可怖。
刘凌眼睛的余光已经开始在房中不露痕迹地扫过,脑子里思考着逃出去的路线,以及哪些物件可以用作武器。
“殿下,我劝您不用再想逃出去的法子了,我们这些人,原就不是会动手杀人的人,您不必害怕……”
灰衣女子一眼就看穿了刘凌的想法,笑着安抚他。
“殿下不必惊惧,我来这里,是陛下想要见你。”
她看着刘凌一下子瞪大的眼睛,眼睛里笑意更深。
“……所以差我,将您悄悄地带去紫宸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