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陈到拿起一叠公文,放在岳晋山面前。
“老岳啊,这个月以来各地大大小小的粮仓起火已经有十一起了,是不是多了些?”
岳晋山先不说话,将所有公文都细细地读了一遍。陈到就耐心等着,一点也没有催促的意思。
等到全部公文读完,岳晋山方道:“边宁郡粮仓起火就有七起,前线边军有关的只有两次,还有两次非是岳某手下。”
“你是宁西府提督,这里不都是你的手下?”
“既然陈大人这么说了,那岳某明日就把几个参将换了,还请陈大人跟着下道公文。”
陈到无奈道:“老岳啊,你这还是差了点手段。我就明着说吧,边宁郡那边可是您侄子在镇守,我听说小岳将军在军务方面一手遮天,根本让郡守插不下手去。七座粮仓中,至少有四座军仓,岳将军就没什么说法吗?”
岳晋山神色如常,淡道:“哪支部队哪一年粮仓不得起几次火?这些只不过恰好发生在这个月而已,纯属巧合。”
陈到喝了口茶,神色不动,问:“要是本抚不觉得是巧合,定要追查呢?”
岳晋山终于有了表情,冷笑道:“巡抚大人,您当真要查?”
“一个月十几起粮仓失火,总得有个说法。”
岳晋山冷笑:“那好,我问你,岳某从北境带来的五万边军,个个融血有成,算是精锐吧?”
“将军所部乃是天下精锐,这是朝野公认。”
“一个融血境的军士,战时上阵,闲时操练铸体,每天都要有肉奶蛋,否则至少需十斤军粮。这不过分吧?”
陈到点头:“铸体所需本就数倍于常人,此地灵气匮乏,没有补充,这个数字很正常。”
“既然正常,那朝廷拨下来三个月的军粮,到了岳某手中每人每日只有三斤。陈大人,你说是让我把三个月防期变成一个月呢,还是把五万人变成一万五?”
“岳将军从军多年,自然有解决之法。”
“解决之法是有,就是手上难免沾点烧火黑灰。”
陈到沉吟道:“但也有将军没有沾灰。”
岳晋山冷笑:“陈大人,你说这些将军岳某也知道,无非两类。一类不沾灰但沾兵血,你到他们营中看看,能点齐一半兵算我输。另一类呢,其中恰好有位陈大人你的同年。此人四圣书院出身,一手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以文入武,号称儒将,算是清流中的典范。”
一向城府极深的陈到微微皱眉。
岳晋山毫不客气地道:“陈大人这位同年不贪不墨,不吃空额,两袖清风,天下闻名。朝廷给他一斤五,他就真下发一斤五。可是普通人日常劳作,每天一斤半都不够,他那些兵丁每日只吃一斤半,还不瘦得跟猴子一样?他还好意思说这叫苦其心志,饿其体肤!他守的是内地几郡,把几万兵带成猴子还不至于出事。要是调他镇守边关呢?”
陈到轻咳一声,道:“岳将军……”
岳晋山只当没听到,冷笑道:“如果换了您这位同年坐我这个位置,陈大人,你怕是要每夜披甲才能睡着吧?就他那五万猴子,我只出两千精锐,就能杀得他找不到北!”
“咱们说回正事。”
“清流儒将,天下人共仰。我岳某多说几句,不也是为他传颂名声?”
陈到叹一口气,道:“岳将军,你就少说两句吧。朝廷下拨军粮能有三成到你手里,已经是我奔走运作的结果了。我那位同年再怎么折腾,永远就只有一成五。”
岳晋山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道:“我的意思陈大人应该明白,想做点事手上就得沾灰。不沾血不沾灰,就是您那位同年那样。这种人多了,西晋迟早要完。”
陈到抚额叹道:“岳将军……算了,粮仓失火太多,总得处理一下,否则谁都交代不过去。这样吧,岳将军挑两个出来,我来处理,如何?”
岳晋山皱了皱眉,但还是从公文中抽出两封放到了陈到面前,道:“这两个家伙不是我的人,只是想浑水摸鱼,给自己捞上一笔。”
陈到将那两封公文放到桌案另一边,缓道:“朝廷法度体制乃是多年形成,轻易变动不得。这法制下,灰也好血也好,人人手上都难免沾点什么。但沾了东西就是犯了律法,有人想要追查,也是应当的。不过查谁不查谁,那就是本抚的事了。
就如本抚要查这失火之事,但今日和岳将军相谈甚欢,那人选就由岳将军来定。但下一次,恐怕就是我自己挑了。”
岳晋山哼了一声,起身离去,出门后他重重把房门甩上,震得整座书房都在晃动,屋顶上掉落大片灰尘,一时烟尘弥漫。
但陈到身周三寸清气弥漫,片尘不得加身。阳光穿透尘灰落在他身上,风姿绰约,有出世之意。在这浊浊尘世中,有如一朵白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