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后走之后没多久,赵昱便进了一趟宫。
先帝在的时候,他在宫中便有住所。不过,他从未在那里留宿过。
安隆帝登基之后,那住所也还在。他出入宫门自然是没有人拦着的。
这一趟,他去了太皇太后宫殿中。太皇太后许久不开的殿门,亦为他敞开了。
李蘅身怀有孕的消息传了出去。有徐太后亲自登门送礼在前,不过几l天的工夫,各家送的贺礼犹如小山一般堆满了主院的一个房间。
赵昱向来刚直不阿,家里又没有太多的人口。从扶持安隆帝登基,坐上摄政王之位到如今,家中竟从不曾宴过一次客。
李蘅喜欢热闹,仅限于凑热闹和看热闹,但叫她自己操持宴会,她是不乐意的。
当初赵昱征战那三年,她管武安侯府真是管够了。如今这家中,都是赵昱在管。铺子什么的,是子舒和春妍带人管着。
李蘅是不愿意操心的。
“这么多东西。”李蘅看赵昱:“再不宴客,是不是说不过去了?”
她知道赵昱也不想应付这些事,但收了人家的礼不能不还。
“一会儿让子舒去选个日子,准备一下。”赵昱牵着他往回走。
李蘅松开手挽着他手臂,挨着他笑。
“笑什么?”赵昱侧眸看她,眸底也有了笑意。
“我高兴。”李蘅蹭蹭他。
她有身孕了,一下收到这么多贺礼,是真的开怀。
赵昱眼底带着宠溺,也笑了笑。
李蘅开怀,他就开怀。
“王爷,娘娘。”子雅从院门进来:“太皇太后娘娘跟前的嬷嬷送贺礼来了。”
“请她进来。”
赵昱吩咐,而后牵着李蘅走到廊下。
“王爷,娘娘。”
太皇太后跟前的钱嬷嬷带着几l个宫女,在廊外行礼。
赵昱抬手:“免礼。”
“王妃娘娘。”钱嬷嬷神色恭敬且得体,朝李蘅道:“太皇太后听闻王妃娘娘身怀有孕的消息,很是替娘娘高兴。命奴婢给娘娘送些滋补之物来。太皇太后说让奴婢叮嘱娘娘好生歇着,万不可操劳。”
“谢太皇太后。”李蘅屈膝行礼,示意春妍领人接过钱嬷嬷身后那些宫女带来的东西。
“王妃娘娘客气了。”钱嬷嬷回了一礼,才朝赵昱问道:“王爷,王妃娘娘有了身孕,想必是要宴客的?”
赵昱颔首:“正有此意。”
“那正好。”钱嬷嬷笑道:“您为陛下、为大夏殚精竭虑,太皇太后说您是不可多得的良臣。王妃娘娘有身孕,是天大的喜事。太皇太后想将这庆贺和谢礼的宴会,放在宫里办。不知王爷和娘娘以为如何?”
“这……”李蘅怔了一下,有些迟疑:“不太好吧?”
在宫里宴客,是莫大的殊荣了。她只是怀了自家的孩子而已,又不是为大夏做了什么贡献,大可
不必如此。
还有,太皇太后怎会如此热情?
她不由看向赵昱。
赵昱不曾犹豫,朝钱嬷嬷道:“如此甚好,劳烦嬷嬷回去禀报太皇太后,此事要劳烦嬷嬷操心了。”
李蘅意外他竟答应了,不过,赵昱做事向来有自己的章法。他既然答应,自然有他答应的道理。
她便没有开口询问。
钱嬷嬷好像并不意外赵昱会答应,笑着点点头:“不敢说‘劳烦’,都是奴婢分内之事。如此,奴婢便先告辞,回去向太皇太后复命。”
“子雅,送一送嬷嬷。”赵昱吩咐。
子雅应了一声,上前陪着钱嬷嬷去了。
“你为什么答应在宫里办宴?”李蘅转过身子看赵昱。
赵昱不是虚荣的人,更不喜欢没事找事,她很好奇赵昱为什么这么做。
“我前几l日去找太皇太后了。”赵昱牵着她进了屋子:“太后的事情,我不好明着插手。太皇太后是太后的长辈,此事理应她来。”
“什么意思?”李蘅亮晶晶的眸子眨了眨:“你让太皇太后管太后?但是这和咱们家办宴会有什么关系?”
赵昱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她更糊涂了。
赵昱让她坐下,倒了茶酪递给她:“太皇太后或许需要一个在这个时候办宴会的契机。”
李蘅这一次明白了过来:“你是说,太皇太后要在这个宴会上,对太后出手?”
应该是这样。要不然,这契机也没什么用了。
“嗯。”赵昱抿唇思量了片刻,抬头看她:“蘅儿,你若是介意太皇太后因此坏了宴席,等回来我们再办一场。”
“这有什么?”李蘅笑起来:“只要能收拾了不怀好意的人,怎么样都成。”
是不是破坏了宴席,都是无关紧要的,她根本不在意。
赵昱摸摸她脑袋:“你不觉得委屈就好。”
从前那三年,他欠她良多。重新在一起之后,他总想着要给她最好的,不能委屈她。
但有时候,还是会遇见一些迫不得已的事情。比如眼前这件事。
“这有什么可委屈的。”李蘅抱着他腰,脑袋埋在他怀中蹭来蹭去。
她就喜欢赵昱的腰,长得可真好啊。
“蘅儿,别闹。”赵昱扶着她肩往后躲。
再婚之后,李蘅才发现,赵昱竟然怕痒痒。平时一脸冷肃的人,在被她挠痒痒时会哈哈大笑。
这下李蘅找到了趣味,无事便要挠他痒痒。
“我就要。”
李蘅伸手挠他腰,赵昱捉着她手腕,两人笑闹作一团。
*
宴席当日,皇宫中大庆殿灯火通明。小小天子身着龙袍,高坐上位。徐太后陪在一侧,朝臣和家眷坐于席间。
宫女太监在大殿内外穿梭伺候,殿中有女子伴着乐声起舞,真真是好不热闹。
李蘅随赵昱坐于上首,不时与坐在她另一侧的
刘雅箐说话,瞧着殿中热闹情形,也觉心中舒畅。
她看看上首的徐太后。徐太后身着厚重的凤袍,姿态端庄,观望下方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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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蘅在她眼底看到了野心。但看她连坐都要端着姿态,又想到了自己从前在武安侯府那三年。
活得这样累,就算是爬到了至高无上的位置,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想想,再看看身旁被人围着敬酒的赵昱,抿唇笑了。
她很喜欢现在这样的日子。
演宴席进行到一半,觥筹交错之间,许多人都离了席,到处有人走动。
徐太后环顾整个大殿,瞧见那人不在了,遂寻了个散酒气的借口,出了大庆殿。
李蘅一直在留意徐太后的动向,见状手肘轻轻碰了碰赵昱。
赵昱吃了酒,面上染上了一层薄红,正听方学忠说话。李蘅唤他,他便凑过来侧耳聆听。
李蘅贴在他耳边道:“徐太后出去了。”
赵昱看向门口。
徐太后正在宫女的搀扶下,跨过高高的门槛,往外而去。
赵昱收回目光,附到她耳边:“不必忧心,太皇太后说她自有安排。”
李蘅点点头。
“你们两夫妻天天在一起,这个时候了还说悄悄话。”刘雅箐拉过李蘅:“这几l日也不见你的人影,你这会儿难道不该陪我说话吗?”
“陪你陪你。”李蘅转身对着她坐:“这样可以了吧?”
刘雅箐看她腹部平平,伸手轻轻摸了摸,将信将疑地看着她:“这里面真的有一个孩子?”
“这还能有假?”李蘅好笑。
刘雅箐咂咂嘴:“那这胎什么时候才能坐稳?”
她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李蘅什么时候能陪她出去玩?
“你别想了。”李蘅推开她手:“这个还在落地之前,我都不陪你出去玩了。”
她盼了好久,才有这个孩子。来得及不容易,她自然是要小心呵护的。
外面那些好玩的一直都在,她什么时候都可以去玩。但孩子她眼下只有这一个,自然是小心为上。
刘雅箐皱起脸叹了口气:“孩子有这么好?”
“当然好了。”李蘅两手捂着肚子笑起来。
刘雅箐“啧”了一声:“那好吧,以后我去你家找你玩。”
“那也行。”李蘅牵过她袖子,示意她靠近些。
刘雅箐凑过去,睁大眼睛:“怎么了?”
“我看你跟前那个谢鹤宁不错,这些年待你很好,不争不抢的。”李蘅小声道:“你若是想,不如就定下来。”
从她和赵昱和好之后,刘雅箐有时候和她闲聊,时不时会流露出羡慕来,说有一个人愿意陪着过一辈子,其实也挺好的。
刘雅箐闻言,面上的笑意不见了,眨眨眼睛想了想,有些苦恼地道:“谁知道他会不会像你家赵昱一样可靠?”
“这么多年,你不知他的为人?”李蘅笑着
反问她。
刘雅箐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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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王妃娘娘,太皇太后请二位过去一趟。”
一个太监走进大殿,径直到李蘅和赵昱面前禀报。
“好。”赵昱起身牵过李蘅,与小皇帝和几l位大臣说了一声,又吩咐了子舒一句。
子舒离开后,李蘅夫妇二人才并肩出了大庆殿。
李蘅回头看了一眼,小声问赵昱:“太皇太后安排了什么?”
“太皇太后并未对我提及。只是应承此事她来处置。”赵昱望着前面带路那太监的背影:“且让我助推一臂之力,我已经吩咐子舒去了。”
李蘅点点头。
两人默默跟着那太监,地方越走越偏僻。且是黑夜之中,远远地才悬着一盏灯笼,看着有些恐怖。
李蘅看看左右,不由紧贴着赵昱。
赵昱低声道:“不必害怕,子雅带人在暗处跟着。”
李蘅应了一声,还是紧紧贴着他。
“王爷,娘娘,这边请。”那太监推开宫殿大门。
李蘅留心左右看了看,这宫殿不大,里面收拾的却很干净。院子不大,廊下只站着太后跟前的钱嬷嬷。
钱嬷嬷挥手示意领路的太监退一下,迎上去道:“王爷,娘娘,请。”
她说着,推开了门。
小小的宫殿,太皇太后坐于上首,脸色铁青。
让李蘅惊讶的是徐太后。
另一个,则是个男子,看着与徐太后年纪相仿,看装扮像是朝中大臣。
李蘅不关心朝中局势,也不认得几l个朝臣,看了一眼这男子不是她所认识的任何一个。
但看这俩人跪着的情形,和徐太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的羞愧模样,便能猜到这两人之间定然不干不净,而且被太皇太后逮到了?
“见过太皇太后。”赵昱带着她行礼。
“摄政王来了。”太皇太后眼皮掀了掀。
李蘅悄悄打量太皇太后的神情。她之前在兴国公府,太后算是她的姑母,那时候没少见太皇太后。
从回了梁国公府之后,倒是没有再见过了。也不知是不是先帝殁了,太过伤心所致,太皇太后瘦了许多,看起来干巴巴的,但很有威严。
“太皇太后,王爷,臣和太后娘娘只是偶尔说话而已,太皇太后实在是冤枉了臣,臣并没有……”
那男子见赵昱来了,连忙开始诉说冤情。
“汤承涛,这样的话就不要对哀家说了。你们表兄妹自幼一起长大,个中情由不必我多言,你自然明白。”太皇太后打断他的话,神色冷漠:“更何况,偶遇怎么偶遇到这个小宫殿来了?那是前朝的人,进到后宫本就是不守规矩,更何况和太后在一起?”
她垂着眼睛,看着
李蘅听她喊“汤承涛”,顿时恍然大悟。她之前听过,这人在户部
当差,是徐太后的表兄。
这么听来,徐太后和汤承涛这对表兄妹,是有青梅竹马之情的。
后来,大概是有缘无分了。
如今,先帝不在了,这二人这是再续前缘?
她目光在徐太后和汤承涛脸上转来转去,
“太皇太后,我和表哥并无私情,只是说话……”徐太后试图解释。
她当真冤枉。她和表哥,从前确实有几l分情意。但从她进宫之后,她和表哥都歇了心思。虽然先帝不在了,她能信任的人只有表哥。
可她并没有和表哥之间发生什么。
“别再狡辩。”太皇太后声音虽然不大,但满是威严。她看看左右:“这个地方,还不能说明吗?非要哀家让刑部来查这地方是谁布置的,将证据摆在天下人面前?”
她说到此处,话锋一转,忽然拔高了声音:“徐静娟,宸帝在的时候,你残害后宫嫔妃,害死隆帝生母。为了维持你的体面和徐家的脸面,哀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当不成瞧见。如今,宸帝尸骨未寒,你做下这种不知耻之事,该当何罪?”
她手扶着椅子把手,几l乎站起身来。
“太皇太后。”徐太后听闻此言,不仅不羞愧害怕,反而站起身来。
汤承涛也跟着站起身来,两人并肩而立,齐齐对着老太后。李蘅和赵昱站在另一边,竟呈三立之势。
太皇太后的眼神犀利起来,注视着徐太后:“怎么?你做错了事情,还要反我不成?”
婆媳二人可谓针锋相对。
“太皇太后向来不问外面的事,以后,也还是别再过问得好。”徐太后露出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与太皇太后对视:“皇帝是我的儿子,摄政王今日也在此,就请摄政王还政吧。”
她说着,看向赵昱。
汤承涛也看向赵昱,眸底隐有杀意。
赵昱微皱着眉头,并不言语。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皇帝年纪尚幼,你要摄政王还政,还给谁?”
她打量着这个儿媳妇。她早知道徐氏不是省油的灯,但也从不知徐氏竟有垂帘听政的野心。徐氏有这样的心思,汤承涛想必是出了不少力的。
“皇帝年幼,各项事务自然有哀家这个母后代劳。”徐太后站直了身子,看起来很有底气。
太皇太后冷笑了一声:“你来代劳?口气倒不小。哀家且问你,你凭什么代劳?”
“表哥,我不想与他们废话了。”徐太后转而望向汤承涛。
汤承涛等的便是此刻,朝外招呼道:“来人。”
他话音落下,殿内安静下来,等了片刻,并没有人如他预料一般手持长枪走进来。
徐太后皱起了眉头,与他对视。
汤承涛心中觉得不对,又喊了一声:“来人?”
这一次,还是没有动静。
他彻底慌了,转过头看徐太后:“这……”
慌乱之中,他又看向赵昱。
都说赵昱用兵如神,可他今日的安排神不知鬼不觉,而且赵昱还沉浸在李蘅有身孕的喜悦当中,怎么会……
徐太后见状也慌了,下意识想往外走。
“来人。”
此时,赵昱淡淡招呼了一声。
子雅带着一众禁军冲了进来,那些禁军一个个手持长枪,身着甲胄,行走间威势赫赫,一下便将徐太后和汤承涛二人围住了。
为首之人正是李蘅的弟弟李传甲。姐弟二人四目相对,李传甲挑了挑眉头。
李蘅乌眸中有了点点笑意。
“不,怎么可能……”汤承涛不敢置信。
他很清楚,若真是大开大合,领兵打仗他不是赵昱的对手。所以,他准备在今夜对赵昱动手。
徐太后去摄政王府和刘嬷嬷说的那番话,不过是用来迷惑赵昱,想让赵昱以为他们暂时不会动手罢了。
赵昱到底是什么时候识破他的?
“整个大夏,哪个兵不归我们王爷管?”子雅忍不住道:“你以为你偷偷调用徐家的兵力,我们王爷不知?”
“拿下。”
赵昱下令。
徐太后和汤承涛各被两个禁军押住。
“放开我,我是先皇留下的太后,你们这样触碰我,是大不敬!”徐太后心中慌乱,却又无措,忍不住挣扎。
“摄政王以为,这二人该如何处置?”
太皇太后好似没有听到徐太后的话一般,询问赵昱。
赵昱道:“徐氏乃太后,臣无权发落,还请太后定夺。”
太皇太后又看向李蘅:“摄政王妃以为呢?”
她知道赵昱不会定夺此事,其实还是想问李蘅的意思。她并不想要徐氏的命,但不知李蘅到底是何意。
皇帝还小,以后还得继续仰仗赵昱,徐氏的处置不能让李蘅心里不痛快。
李蘅垂眸道:“王爷都不能定夺,臣妇更不敢多言,全凭太后做主。只是徐氏二人敢做下这样的事,背后大抵有徐汤两家撑腰。”
她自然知道,太皇太后问她是想让她替徐氏求情,好留她一命。
皇家对于徐氏这样的人,多数的处置是发落到寺庙之中,青灯古佛,终身不得回宫。
若徐氏是一人,她也不介意徐氏活着。但徐氏背后有整个徐家,包括汤家。徐氏若是活着,必定后患无穷。
她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放过徐氏和汤承涛犹如纵虎归山。不如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赵昱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李蘅不提,他也会提,李蘅懂得解决后患,这很好。
“他们二人私通,且谋逆。”太皇太后的眼神落在徐氏身上:“本该满门抄斩。念徐氏在宫中多年,且未酿成大错,徐氏和汤承涛二人赐鸩酒。徐汤两族人男子流放至南疆,三代之内不得归京,女子入奴籍,送去教司坊。”
“太皇太后,饶命,饶命……”汤承涛闻言跪了下来,连声求饶:“臣不
想如此的,都是徐静娟,是她蛊惑臣,臣才会如此糊涂。臣没有犯下大错,没有碰过徐静娟,求太后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