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因为元楚星的话而陷入一种难言的死寂中。
谁也没有继续开口。
罗科跟在高帆背后,因这僵硬的气氛而感到莫名的惶恐。
太安静了。安静得几近诡异。
他躲在人群背后打量着这位转校生。
元楚星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言语作为有人和问题,脸上既没有戳破他人内心的愉悦,也没有过浓过盛可以让人端量的情绪,比任何人看上去都要耀眼的元同学,似乎并不明白人类的情绪,像是一具被打造出来的人偶。
而如此直白说出这样话语的元楚星却重新低了下头,继续在纸上画着画。
白纸是方才美术课上分开给孩子们的,是课堂作业的一部分,让孩子们随意涂画,下节课再上交给老师点评。
贵族小学的师资向来不错,教导他们的美术老师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这节课的作业是让大家观察生活,周围的一切都可以被大家用画笔记录。
元楚星用炭笔在白纸上涂画,在他完成作画前,谁也不知道他画的是什么。
一时间,只能听到笔尖擦过纸页磨出的沙沙声。
人偶是没有心脏的,所以他自然不理解眼前的人明明眼睛和心都写满了对他的轻蔑,却能如此冠冕堂皇地说着想要和他交朋友的谎言。
哪怕是罗科有时候也会有这样的错觉。
这个世界是虚伪的,怪异的。
说不清到底是它本身就是这样的腐败,还是因为散发着腐烂气息的人多了,它才会变成如今丑陋扭曲的模样。
大家嘴巴里说的话语和眼睛里真正的情绪永远是相反的,不仅是大人们,连小孩子都似乎本能般无比熟练地运用这种技巧。
人类的世界是由谎言组成的吗?
这样的世界,是真实的吗?
没有人会特地去追究世界的本质,只会随波逐流,变成合群的样子。
所以,不合群的元楚星才会如此耀眼,又如此叫人觉得可恶。
在几近叫人窒息的沉默中,罗科又去观察高帆。
他感觉高帆很奇怪。
高帆在大家眼中,向来是个温和完美的好孩子、好学生。
但罗科能感觉出来,高帆其实看不起任何人。
他就像是披着人皮的怪物,在封闭的校园里蛰伏着。
但高帆还是第一次流露出这样毫不掩饰的攻击性,他似乎对元楚星有种过头般的关注。
这种关注中带着一种旁人并不知晓原因的、藏着浓郁恶意的凝视。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高帆说,“你还能后悔一次。”
元楚星摇了摇头,依旧拒绝了。
高帆冰冷地看着元楚星,他什么都没说,就这么扭头走了。
罗科那时候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元楚星一眼,白发蓝瞳的小少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画着画。
明净的阳光落在小少年身上,像是撒上了一层金粉。
他似乎不明白自己的行为和高帆此时的表现意味着什么,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受到什么遭遇。
从那之后,元楚星就被孤立了。
小孩子的孤立原本就来得莫名其妙,在这种诡谲的世界下,恶意愈发发酵。
当大家得知元楚星的家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时候,这种恶意达到了顶峰。
先是无视。
人是群居动物,需要社会的认可。
主动选择疏离人群,和被迫从人群里离开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没有人再和元楚星搭话,他就像是一个透明人,所有人都对他视而不见。
然后,是似是而非的谣言。
“听说他的父母不喜欢他,从来没见过他的父母。”
“他是不是有自闭症?神经病也能来上学吗?”
“我听说他好像还偷了别人的东西。”
“长得这么可爱,原来本人这么差劲的吗?”
最后,付诸于更可怕的行动——
“啪嗒。”
门被锁上了。
在最后的光亮消失前,那点纯澈的蓝意也被一并关在了黑暗中。
“希望你有个难忘的夜晚。”
人的本能是追寻美好,可在这个逐渐扭曲的世界里,这种本能却一点点潜移默化成更怪诞的破坏欲。
他们用一种狂热得几近扭曲的眼神,隔着镜花水月在注视着被单独放进玻璃罩里供人观察娱乐的元楚星。
罗科其实有时候也说不清自己那时候是什么样的心理。
他一面惶恐周围人像是恶魔一样永不止境的恶意,一面又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元楚星被从废弃的厕所里找到时的模样。
少年蜷缩靠在墙角,整齐干净的校服上充满了褶皱,柔软雪白的小脸上也沾满了灰尘。
他这个时候依旧是很安静的,美丽的,可这种美丽又似乎比平日里多出了一种颓唐的美。
纯白的小鸟站在树梢上安静地梳理羽毛固然可爱,但折断它的翅膀,将它束缚在牢笼里,它郁郁寡欢悲鸣的样子,却叫人忍不住从心底浮现出扭曲般的快意。
罗科想,他与其是讨厌高帆将美好破坏,不如说,他讨厌的是,亲手破坏这份美好的不是他。
——或许,和那个腐烂的世界一样,罗科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腐烂了。
这段记忆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翳,底色本来就是暗的,此时回忆起来,也像是梦境一样摇曳得看不清更具体的东西。
小粉因为在这个家伙的记忆里看到了小时候的元楚星而感到震惊,连带吃惯的情绪似乎都带上了一点比平日更复杂的苦涩,让它难得有些茫然。
元楚星在小粉面前,一直都是灿烂笑着的样子。
它从来没见过那么安静的元楚星。
然而罗科记忆中元楚星的身影只出现
了短暂的片刻,但这片刻的不同,叫小粉莫名觉得自己也奇怪起来。
它还是更喜欢自己主人微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