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师尊应当同你提过,我们有一位修行无情道的共同友人吧?”见小阿叙点头,她才继续开口,“无情道为太上忘情之道,乃天地之间最为强势、强悍的大道,习此道者必须断绝尘念、回归忘情,我们初遇之时,他尚且是个爽朗热情的少年郎,但等他垂死之际,他竟连遗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失去了一切,包括自我。”
“但他之死,却重如暴雪,若不是他的牺牲,如今的修仙界不会如此安宁,或许我与你师尊也早已归于尘土,你觉得他的无情道修得如何?”
这对于寻常筑基弟子而言,实在是太过于超纲的论道了,但闻叙一直给人一种多智、超前的感觉,似乎如今筑基中期的修为只是他身体能够修行到的极限,而不是他的道心和悟性能够抵达的极限。
事实上,这样的问题,师尊也问过他,很明显,君师叔之所以会同他说这么多,是知道了他那曾经那番“猖狂之言”,但事实上,那只是他脑子一闪跃出来的只言片语,因从未想过修行无情道,所以他从未深入想过。
“弟子不知。”闻叙摇头,心里却很明白这四个字搪塞不了面前的大能,哪怕这个大能看上去只有八岁,“但弟子认为,人心本就有情,若当真修得太上忘情,您与师尊的友人又怎么可能会为了修仙界赌上一切呢?”
“人的眼睛会说谎,嘴巴会说谎,言行举止也会说谎,但事情的结果却不会。”闻叙不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得对不对,但此时此刻,他竟有些收不住,“您觉得他失去了自我,但或许……其实并没有呢?”
春舟跟他说过一个很有趣的锚点理论,一个人在黑暗中是很容易迷失的,但倘若谁在黑暗中标记了一点微光,那么只是一点点微弱的光芒,那么哪怕再黑的夜,终究也会有走出来的一天。
所以,倘若一个人真的失去自我、忘却真情,又怎么可能会为了修仙界赌上一切呢?
这是相悖的。
君照影却在此刻,在青年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稚嫩的倒影,很微妙的感觉,有一刹那她似乎体验到了小阿叙那种能视物却无法识人的感觉,那是一种无力拨开眼前浓雾的虚无感,又或者说眼前本就清晰、心里却明白自己看到的并非真相。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唔,她不喜欢这句话。
“我明白了。”
“您……”
闻叙想说,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不过君照影很快也发现,自己居然落泪了,或许是欣喜于曾经的友人并没有真的失去自我,也或许是她内心的执拗开始融化,可仔细想想,这本来是她早该明白的道理,如今却要个孩子来教会她。
人果然在旁观的时候,眼界是最为清晰的,但奇异的是,眼前这个小家伙本身是个比……任何人都适合修行无情道的天才。
这感觉,就非常微妙了。
君照影非常坦然地拭去眼角的那滴泪:“叫你见笑了,稍微有些情之所至了,如此一看,我确实不是块修行无情道的料子。”
闻叙:……这是什么惊悚之言?!难道师尊口中修行了无情道的友人是……
“不是哦,我的道并不在此。”
闻叙将差点惊掉的心默默又揣回了肚子里:“弟子并无此意,还请师叔见谅。”
君照影吐出一口浊气,心里缓缓平和了起来:“见什么谅,你是承微的弟子,便也算是我的弟子,你以后若是在过春峰待得不开心了,尽管到合和宗找我,我替你教训他!”
闻叙:……然后,闹成两宗大事吗?
“不好吗?修仙界总该有些热闹给底下人看的,以前有我和你师尊他们,现在不就是交棒给你们了。”君照影踮起脚尖拍了拍青年宽厚的肩膀,“你师尊有没有同你说过,修行其实是可以试错的,这偌大的修仙界,看似规矩森严,但你只有触摸到了壁垒,挑衅过真理,才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别人规定的东西?那有什么意思,咱们可是风!”
闻叙:……比师尊更离经叛道的教学出现了。
“那如果知道一定会失败呢?”
君照影说得理所当然:“难道,只有成功才值得被歌颂吗?退一万步讲,你的失败难道就没有半点儿可取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