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闾宫内。
楚王负刍依旧站在角楼上,如望夫石一般眺望着秦军,期待着嬴成蟜脚踏七彩祥云、亲率十八万大军挥师攻城,为他除去心腹大患。
阖闾城外。
庄仇令麾下袍泽以什为单位用麻布相互捆绑、连接,以此避免士卒走丢。
五千士卒手中无一根火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摸索着前进。
庄仇坠在队伍最后,回首遥望灯火通明的阖闾城,眸光明灭。
二当家、都尉方弥轻声发问:“寨主,若是真的迈出了这一步,我等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庄仇收回视线,看向方弥:“二弟若不愿冒险,可趁夜色自行离去。”
“秦军衔尾追杀之际诸多义士散入山泽,你可沿途搜寻,定能在短时间内拉起一支队伍。”
“从今往后,你就是寨主!”
“如此,某也好将其他不愿冒险的弟兄交由你来看护。”
庄仇的声音很平和,没有丝毫嗤嘲,眼中也满是认真。
方弥环眼一瞪:“休想赶某离去!”
“寨主若战,如何能少了俺手中这杆大刀护持!”
“若是果真要留个人看护家眷老小,也合该由三弟去照看!”
留在阖闾城内的三当家梁敢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却没机会反驳。
方弥继续说道:“俺只是有点不放心。”
“咱们若是果真如此施为,那跟楚国结的仇可就大了去了。”
“楚国肯定不敢报复秦国,但却能将我等都如蝼蚁一般捏死!”
“且咱们现在还不知道秦国能给出什么待遇。”
“为了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的好处就冒这么大的风险。”
“值得吗?”
庄仇的视线又转向阖闾城。
恍惚间,阖闾城的火光似是拼凑出了陈利的面庞,一如昔日在鄂城战场时那般质问他:
为了一己之私而为权贵做伥,却留子孙后代受苦。
值得吗?
庄仇的沉默片刻后,反问道:“你愿意你的子嗣日后继续做蝼蚁吗!”
方弥眼睛瞪大:“这谁愿意啊!”
“咱弟兄们打家劫舍、杀人放火,还不是为了让自己和家眷们过上好日子吗!”
庄仇轻声道:“是啊,谁都不愿意。”
“但我们的不愿意,不会被贵人们在意!”
方弥不愿意,庄仇不愿意,庄安也不愿意。
在接受了那个必死的命令之前,庄安请求上级代为照看他唯一的儿子庄仇。
做了一辈子蝼蚁的庄安妄图用一生功劳换取庄仇不做蝼蚁,而是能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但庄安的名字都不曾在贵人们心中留下印记,他的临终请求又如何会被在意?
在这個认定老子英雄儿好汉、优秀会通过血脉遗传的年代,庄安的后代又岂能不被推向候者战线!
庄仇历经万难,终于爬到了将军之位。
可庄仇知道,并非贵胄出身、没有祝融血脉的他融不进贵族们的圈子。
现在的他可为楚国所用,所以贵人们可以忍受他暂时登临高位。
但只要他失了权柄、没了价值,他和他的家眷便会再次沦为随时可以被捏死、被牺牲的蝼蚁!
这个国家病了,病入膏肓!
可惜庄仇不是医者,他只是一名候者、一名贼匪、一名贵人们眼中的卑贱之徒!
庄仇坚定而决绝的说:“为了我等的子孙后代不再只是蝼蚁。”
“为了天下再无如我等一般人。”
“如何不值!”
视线重新变得清晰。
陈利那由火光构成的面庞消失不见,映入庄仇眼帘的仅剩万家灯火。
方弥挠了挠头:“寨主说值,那就值吧。”
“既然寨主心意已决,俺就走了?”
庄仇转而看向方弥,用力锤了下方弥的胸口:“得胜再见!”
方弥咧嘴一笑:“得胜再见!”
目送方弥遁入夜色,庄仇轻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繁杂,重新挂上冷淡的表情,沉声吩咐:“目标西城秦军军营,加快速度!”
摸索着、趔趄着,五千诏安军终于抵近秦军大营。
看着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军营,二五百主鄢贺不由咂舌:“将军,某虽然没什么军略经验,但这秦军大营怎么看都不像是疏于戒备的模样啊!”
庄仇撇了鄢贺一眼:“尔劫掠时若是崴了脚,可会一瘸一拐的走路?”
鄢贺下意识的说:“自然不会!”
“俺若是露了怯,那旁人定会趁势攻某啊!”
庄仇沉声道:“连你我贼匪都知道的事,尔以为秦长安君会不知道?”
“勿论秦军防备是稀疏还是森严,秦军都必然会对外表露出森严之态。”
“否则岂不是明告旁人,现下可以袭营吗!”
鄢贺觉得好像不太对。
劫掠和战争能相提并论吗?
但鄢贺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点了点头:“将军说的对!”
庄仇环视军营一圈后,压低声音道:“秦军哨兵一什一队,巡视不休。”
“然,每队之间约有半刻钟的空档。”
“看到东南角那支哨兵了吗?”
顺着庄仇的手指,鄢贺凝眸望去:“将军,某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