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诡异的地方就在于,其剑招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到底……在哪儿见过?
便在这愣神的当口,但听一声低喝,——“急急如律令……”,宠渡循声回神,只觉得在吴胜并指的同时,周遭的空气骤然一紧。
“‘弱柳弦’,缚。”
话音刚落,立竿见影。
刀花覆盖的范围内,有道灰色光环凭空闪现,骤然猛缩之下,直接拘住了朴刀,缠绕紧缚其上。
一时间身形顿滞,把刀抽不回来也刺不出去,宠渡果断放手,扭胯旋身,将大长腿儿似鞭子一般甩过去。
吴胜屈肘护住身侧,借力跃落在旁。
——啪嗒。
清脆的连响,尤其突兀。
吴胜循声顾望,只见接缝处接二连三地崩裂开来,整件护甲最后散作几块,应声滑落。
“一着不慎……就着了你的道,”吴胜止不住一通咳嗽,断断续续地说着,“你……果然是位难缠的主儿。”
“彼此彼此。”宠渡瞄了一眼衣服上的破口,“不觉得可惜?”
“原本就没花钱。”
“我总觉得不会是别人送你的。”
“无所谓。”吴胜撇了撇嘴,“重要的是,先前若无此物挡着,少不得结结实实吃你一拳,怕是要被轰个对穿;而今它也算物尽其用了,何来可惜之有?况且……”
“能从我这儿找补回来?”
“干!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坦。”
“我袋里可能有好东西,但肯定不好拿。”
“你不用得意。”吴胜继续甩着发麻的臂膀,“我白天就猜到你是个炼体的,只没料到比预想中还要厉害,怪不得那群蠢货会死在你手上。”
“那群蠢货”说的是谁?
八百猎妖客?
感觉又不像……
其言分明有所特指,绝非泛泛而论。
宠渡思绪电转,脑中闪过入凉城以来的诸般画面,又猛地想起吴胜今夜现身时说的话,登时恍悟,对其身份与底细有了大致的推定。
“你与申阔……”宠渡笑问,“谁是师兄?”
原来这吴胜非但不是什么散修,反而与昔日的刀疤脸类似,也是宗门特意培养的暗桩,不作他用,只为了打入净妖宗,乃至伺机混入上层,以便刺探情报。
宗门之永续,则为之计深远。
好个金乌山谷!
宠渡不得不服。
难怪其剑招自己看着眼熟咯,丫跟申阔、李二之流本就师出同门嘛。
难怪能成为山下杂役中“靠山”一脉数一数二的人物,难怪要千方百计巴结并讨好叶舟和于海国,敢情人家是带着任务来的啊。
可敬。
可叹。
亏他装得好,与陈广凑成猥琐二人组,竟然骗过了那么多双眼睛;如今急着跳出来争夺自家宗门发布的悬赏,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又是什么?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怎讲?”
“所以问题可不可以有点深度?谢谢。”
“意思是你并非师兄,不过是个弟弟?”
“废话!是弟弟又如何?”吴胜似乎被戳到了什么痛处,声调莫名地高了几分,“不然这吃力不讨好的鬼差事,能落在我头上?”
“看来孙子不好装。”
“有陈广这种怂包一路跟着,是心累。”
“能者多劳嘛。”
“不过回头再看,也亏得如此。”
“哦?”宠渡笑道,“得了什么造化?”
“嘘——”吴胜竖起食指贴在嘴唇上,“我只知道世事难料祸福相依,你说呢?”
“今晚祸福如何?”
“祸不在我。”
“说好的‘世事难料’呢?”
“对我无效。”
“人生在世,知己难求。”宠渡话锋一转,“你说话很有趣。”
“跟你说话同样不累。”吴胜顿了顿,“在这方面,陈广那个憨憨但凡有你一半,——哦不,一成的水准,我也不至于愁出白头发。”
“要不……”
“没可能。”
“也未必就是做朋友嘛,别要死要活的即可。”宠渡双掌一摊,“我即刻离开凉城,与你再不碰面,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如何?”
“要守秘密,我只信死人。”
“这么跩?”
“实话而已。”
“你看起来很有把握。”
“就像我一开始说过的那样,”吴胜笑容更盛,“你赢不了。”
“世事难预料,小老弟。”
宠渡笑而不语。
吴胜同样不言。
在宠度这里,先前的示好之语当然不带丝毫真心,完全是权宜之计;毕竟,若能相安无事全身而退,又何须两败俱伤甚而你死我活?
更主要的是,导致老头子惨死的元凶巨恶,飞鼠山那只臭蝙蝠以及玄阴宗的毕老婆子此刻正窝在不知哪个旮旯里阴谋害人,宠渡断不会只因一个吴胜就此一走了之,连师仇也不报了。
不过,如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一切便都明朗了:彼此堪破对方最深的隐秘,且这隐秘一旦曝光必无活路,所以矛盾不可调和。
今夜,最多只有一人能活着离开。
两边,都有着绝对的自信。
僵持片刻,宠度打破了沉默。
“差不多了吧?”
“嗯……”吴胜一皱眉,“嗯?!”
原来刚刚那一拳,对吴胜还有更深层次的影响。
须知宠渡打出去的,可是实打实的千斤之力,纵有护甲过滤,仍不免受到余下的劲道波及。
吴胜被直接震乱了内息,又遭宠渡连番快刀压制,体内灵力乱窜,一口气郁结难舒,险些就此因为气脉炸裂而走火入魔。
所以,吴胜之所以愿意跟宠渡拉这么久的“家常”,完全是为了争取时间歇口气,狗屁的“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坦”!
直至此刻,吴胜终于缓过劲儿来。
“你早知道?”
“我说过,你就是个弟弟。”
“吹牛当真不要本钱。”
“没必要。”
“此等良机,就被你这么放走了?”
“等你。”
“不是速战速决咩?”
“为你,我改主意了。”
“怎么说?”
“我知你也想尽早抽身,不过你也晓得,一般的手段根本摆不平我,就算跑路怕也是不分高下,所以必然是要拿出点真本事的。”宠渡淡然地笑了笑,“如此一来,动静绝不会小。”
“因此?”
“既无可避免,倒不如放手一搏,庶几还能快些有个结果。”宠渡嘻嘻笑道,“毕竟时候不早了,天亮之后还要赶着去上工哩。”
“你倒是会说风凉话。”
“何以见得?”
“因为我有另外一种说法。”
“洗耳恭听。”
“你能灭杀刀疤脸,足可见你有越境斗法的实力。”吴胜胸有成竹,“眼下机会难得,你不过想看看自己的极限在哪儿,对吧?”
宠渡嘴角微翘,没说什么。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自己?却将我拉作陪练。”吴胜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亏你还好意思说为了我改变主意,脸呢?”
“哎呀,”宠渡讪讪言道,“想多了。”
“想得多还是想得少,在绝对的实力悬殊面前,没有任何意义。”吴胜面色突变,“我会用事实告诉你,你不是在等我……”
“那是在等什么?”
“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