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烛火在他的眸中跳动。
萧明月觉得灯下的阿尔赫烈有种难言的神秘,可他也很温柔。
阿尔赫烈将她的湿发拢到脑后:“南北诸州皆知我杀了老西夜王,眼下西夜州政令不一,人心惶惶,不管那王位最终落在谁的手中,他们与乌州都是仇恨难解。我明里寻衅,实则暗助沙州并非添乱,只是作事谋始,乌州不帮沙州,那今后沙州便会为西夜州北攻而大开城门。”
萧明月静静地听着。
“北道中段由延州把控,你见过延州王,鼠目寸光,难以深交,南道要冲若被西夜州占据,便可窥见未来十年,乌州势局危矣。我不允许伊洛徵的继位之路有任何的绊脚石。”
阿尔赫烈分析南北两道对于乌州的险兆,其间有一点十分明确,那便是他将漠北视为最危险的敌患。
萧明月在此刻于他深信不疑。
“你还有其他的问题吗?”阿尔赫烈问。
萧明月顿默,她原想问乌州的谋局,还有他的手段,可当看向心爱之人时,问的却是:“你会受伤吗?”
很明显地,阿尔赫烈也是一愣。
萧明月微微俯下身,在他的鼻翼上落下一吻:“别受伤,我等你。”
从来都是只身踏上危途,后退无路的独影,此时得到了一人的牵挂。
阿尔赫烈抬眸深深与之凝望,似野火赫赫,逆风燎原,叫人如何都按捺不住。
他用指尖捏灭了烛芯,室内突陷一片昏暗。
书案倒塌的时候萧明月的身下是温热的臂弯,紧接着如潮水般汹涌的亲吻袭来,她放在宽肩上的手掌再难推开。
一点微窒息,一点眩晕。
她的腰间一凉,继而有温热的手掌抚上,颈间的热息不断加剧,两人心跳如雷浮浮沉沉。十指相扣之下,他们成为这世间最亲密之人。
“渺渺……”
黑暗之下传来一声压抑。
“就一会……”
“我不动你。”
萧明月仿若溺水一般,她惧怕窒息却又贪恋激荡,仰头呼吸着奄奄嗯了一声。
灯烛虽灭,心火却可明曜一切。
阿尔赫烈离开芳阳宫的时候,手中多了一物。
萧明月将拿回的狼牙归还于他。
“这次是信物吗?”他问。
她说:“是福佑。愿你始终如一,永远地走在阳光下。”
那夜的缱绻成为他们对未来心照不宣的誓言。
从寒冬到开春,在异乡度过第一个新年的萧明月,竟也觉得心中很安然。
阿聿与乌格都随着阿尔赫烈出门了,后来往芳阳宫奏报消息的是大禄孤殷。孤殷让人将阿尔赫烈的行程亲口转告萧明月,萧明月想当然以为这都是伊洛徵的指示。
芳阳宫连续烧了好几天的染炉,从清水、鱼汤再到花椒,能烫食的美味皆流水般吃了个遍。
萧明月将羊肉与紫苏作料后别有风味,陆九莹渐渐不再排斥。
蒲歌就地取材将风干的果肉煮成茶水,让大家每日三盏调理脾胃,花玲珑因此食欲大增,日日沿着赤谷城的主道转圈,最后实在闲不住溜出城外,与小河公主不期而遇共同打起野味,故而每一顿吃食都添了清炖野雉。
萧明月挑了几只最肥美的野雉用来宴请霍家十八骑。
彼时宴上是以陆九莹为首的四位娘子,十八位郎君皆颔首跽坐不敢抬头,便是陆九莹开口请君食也无人敢动箸筷。
萧明月得了陆九莹示意,举杯礼敬霍宴,霍宴难辞而回敬,其余人才慢慢松懈。
花玲珑越发懂事,不去瞧诸君的面容,也不过问他们何来,规规矩矩地坐在萧明月身侧,阿姊说一句道一声她方才有多动作。
蒲歌坐案望闻问切,将壮汉们都好好瞧了一番。
请宴之后,霍宴被单独留下。
陆九莹推开沉重的木窗,清冷的空气迎面而来。
眼前是极目的蔚蓝,长天尽处则是巍巍雪山,她轻声说道:“霍将军纵横塞外,想是见过无数美景,若瞧见一只翱翔天空的鹰栖于寒枝,是否觉得有些可惜?”
霍宴闻言抬臂,颔首应声:“公主,塞外冬雪虽美,但春风总归到来,属下以为日月重光,寒枝抽芽,若那只鹰畏惧光阴,贪生怕死,那枝头谁都可以栖落,长空谁都可以翱翔,下属不觉可惜。”
萧明月顿感踏实,这就是霍家军,一腔孤勇绝不回头。
陆九莹点点头。
霍宴忠心昭昭,随后看向萧明月:“我知晓公主西嫁的意图,也明悉乌州在南北两道间的困境,从银月关入境途经的北道七州,居州、危州、夷州、利州、仑州、延州、墨州,其间夷州、仑州、延州三地为北道要地,他们皆与汉、乌交浅,往下的尉州、疏州也是心有异动,难以相谋。”
“再看南道,南道诸州与匈奴相距甚远,我汉即便通行此路也会断于两道交会之处的葱岭之地,那里的西夜州也是难以交善。乌州在此间所受的掣肘将会很大程度地扼制我汉建交。以前霍老将军在世时就说过,河西是飘荡在山河之间的一只船,可茫海之中最稳固的莫属一座桥,小霍将军接手河西,着手‘造桥’,但他的心中另有一期盼,便是‘修路’。”
萧明月将这些话听进了内心深处:“修一条畅通无阻,邦交大道之路。”
霍宴说:“霍家军的拳头很硬,可再硬的拳头也打不破高山巨石,我家小霍将军并没有实现期盼。”
陆九莹与萧明月相视而望,前者思虑乌州内况,后者则跳出眼下看向更远之处。
萧明月回眸看来,窗外一峦又一峦的高山成为她辉煌的背景:“不论渡船、建桥,还是修路,皆是行之惟艰,但或许,人心所向之事,只有走出去,才会有更多的可能。为此,我愿意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