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月盯着他道:“你是西境人?”
他怕不是从漠北逃至西边的匈奴人!
阿尔赫烈唇角动了动,他几乎一眼便能猜出萧明月当下心中所想,可她究竟是不解其意,还是不懂风情,却叫人难以捉摸。于是他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你猜。”
萧明月:“……”
“圣上想驭蛇始终难成,你得了便宜还不珍惜,靡蛇要是知晓你想丢弃它,心中该有多难过。”
萧明月神色恹恹,垂下衣袖:“你若不想告诉我解法,就莫要多言,一条会难过的蛇,想吓死谁呢。”
阿尔赫烈见她不悦也便作罢,转身径直上了复道,彼时天边有道浅淡的白光,破了这一夜的昏暗。
“你回云沧苑吧,去找九翁主一道吃早食,吃完回鹤华台。”
阿尔赫烈以为这般贴心总能图来些感恩,谁知萧明月连半个谢字都没有,扭头便跑了。回云沧苑的小道上花草葳蕤,白雾渐生,她疾于奔赴,唯恐有人将其牵绊住,便是打了个趔趄也不肯松懈半分。
阿尔赫烈走至复道的高处,看着萧明月越行越远,直到捉不见人影,他才轻叹一声。
萧明月一路跑回云沧苑,果不其然,院外薪柴架着茶鼎,屋门半开,陆九莹跽坐于案刚将手中的姜茶放好。
“阿姊。”
陆九莹见人连忙起身,她似乎知晓萧明月会回来:“里间有热水,你快些清洗下换件衣裳。”
“好。”
萧明月回到里间整理片刻,随后拿着帕子绞湿发,清晨寒凉不易绞干,便将头发挽起打了个结披在肩后。她跪坐在食案旁,看到冒着热气的姜茶旁还有几颗圆润的红枣,于是捏了一颗放入口中,刚咀嚼两下便被尖锐的果皮划了嗓子,猛地咳嗽几声。
陆九莹起身坐至萧明月旁侧,拍了拍她的后背,包裹头发的帕子散落开来,陆九莹拾起替她又擦了擦水汽。
“不用忙了阿姊,歇歇吧。”
“无事。”
萧明月又吃了两颗红枣,将热腾的姜茶饮下后才觉得筋骨得以舒展。室内寂静无声,她开口问道:“若世夫人会来寻你吗?”
“应当不会。”
陆九莹垂眸片刻,心中情绪已然平稳,她将手里湿透的帕子放下,起身又去寻了块新的,同时将一个香囊递给萧明月。
“这是姜乐府令给我的。”
萧明月接来一看,是新的谷种,她不解:“姜乐府令何意?”
“他告诉我若世夫人分发的谷种并不能出苗,言下之意只要我重新更换,此次考校就一定能过关。”
萧明月闻言思忖,她想起沈媗提到王清君谷种出苗情况时,前后说法不一,自相矛盾,她不免有些怀疑。
“是阿姊你一人的谷种不能出苗,还是所有人的皆不可能?”
“我想,应当是我一人的。”
“不对。”萧明月摇了摇头,她说,“若世夫人说谷种乃皇后亲自农作所得,她怎敢违逆皇后,自作主张换掉你的种子呢?虽说你们以前有过纠葛,可想要为难你有无数种方式,偷换谷种乃下下策,而且阿姊,今日还有一事我们险些忽略。”
“何事?”
“阿烈摔碎了沈媗的金印,这才暴露出王清君的名字,说明他一开始就知晓金印里面是刻有名字的,一个胡人尊师都知,若世夫人岂能不知?”
陆九莹今夜略有心急,如此浅显的破绽她也未能及时反应,若世夫人知晓芙蓉印问题所在,只需打开金镶玉的嵌口便知道谁在撒谎,可夫人不仅没有公开,甚至想要隐藏真相将她们送到廷尉署公办。
想来若世夫人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她无法参加最终考校。
若世夫人还是这般厌弃她。
陆九莹难掩失落,她忆起沈媗死前在自己耳畔的喃语。
“沈媗死前曾与我说,她没有杀王清君,问我信不信……”
萧明月闻言很是惊诧:“她没杀王清君?那可有将背后指使之人告诉你?”
“你也信她的话吗?”
陆九莹如是问道。看来萧明月与自己一样,她们都不信沈媗会害王清君,也许其间是受了恶人的鼓动挑唆,或许有其他隐情也未尝可知。
“可是她拿了王清君的金印是不争的事实。”
“是啊,她恐知罪责难逃,选择挟持我一人受死,应当也是想保住她的家族。”
萧明月沉了沉眸,她说道:“若世夫人不发话,谁能保沈家?”
陆九莹抬眸:“你怀疑这一切是若世夫人所为?”
“并非我要怀疑她,只是这尚林苑中仅有她与你有旧怨,鸿博苑舞弊一事尚且不论,这一次她明明可以助你自证清白,却三缄其口任凭沈媗栽赃,若不是记恨于你,又为了什么呢?”
萧明月心中对若世夫人很是难解,一个高高在上的恩宠夫人,当年只为一个玉镯便百般刁难,如今人长大了,还要被她处处拿捏。深宫养的妇人果真不同于民间,怨入骨髓,毫无人情味。
陆九莹没有回话,她心有重重疑惑,只觉身处皇家尚林,不似在花团锦簇之中,倒像是落入了一张紧密厚重的织网陷阱。
萧明月本不愿提起过往沉痛,见陆九莹沉默便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种子一事,倘若皇后给你们的谷种是出不了苗的,那她想做什么呢?”
陆九莹静了静心,回说:“我见过魏皇后,但只闻其音不见其貌,她是个温柔贤淑,兰质蕙心的女子,世间无人说她不好,都道她是一代贤后。”
萧明月若有所思,她揣度道:“我们不要把这件事情想的过于复杂,皇后这般心善,应当不会求狡谲之法,她不考育苗,或许只想考一考你们是否有一颗赤诚之心。”
一颗赤诚之心。
陆九莹看着案上的谷种,脑中浮现姜别离真诚的面庞,他说:你可以信我。
真的可以相信他吗?
“先前我去三雍宫偷拿谷种,倒是欠缺思虑。”萧明月说着话,抬头见陆九莹略有失神,她握住对方的手轻声问道,“阿姊,你怎么想?”
陆九莹一双明眸低沉,她在魏皇后与姜别离之间委决不下。
“阿姊,你若愿意,我替你做决定。”
彼时清晨的一抹微光落至窗牖,缓缓透进屋舍中来,樱花树上的白花微落,引了几只雀鸟正啄着鲜嫩的叶子。这是尚林苑中寻常可见的晨光之景,却成了她们此生最难忘怀的一幕。
萧明月说:“皇后贤德,我们便已赤忱应之。”
陆九莹此时下了决定,她反握住萧明月的手:“好,我以赤忱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