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媗跪伏在杳杳的身侧,她掩面泣声,悲伤难抑。
先前兵士将人送来时还尚有气息,杳杳道了几声“风鸢”后,没多久便软了身子。沈媗苦苦哀求贵女们替她寻找医士,可无人回应。
陆玥与柳文嫣远远瞧着血肉淋漓的惨状,齐齐掩袖捂鼻,不愿靠近。
人群间传出阵阵私语,大抵都在说一个女婢竟然也敢在春耕时节踩踏农植,简直就是自寻死路。沈媗若不是选妃贵女,只怕也要受到牵连。
陆玥听着众人的议论,心中难免有些慌乱,因为今日自己也在茶道中踩踏了几枝。但她很快便镇静下来,若真要问责,早该和杳杳一道受罪了。说到底,她这个城阳王府的翁主毕竟是皇族,卑贱庶民如何能与她相提并论。
沈媗得不到帮扶,哭得一双泪眼通红。
王清君闻讯赶来将人劝起,要沈媗舍了杳杳快些进屋。沈媗心中不愿便与王清君发生争执,奈何事已至此,生死有命,沈媗在兵士冷厉的目光下终是妥协。
兵士将咽了气的杳杳扔在沈媗的屋前,而后守着尸首任人旁观。
等萧明月赶到的时候,她只能透过兵士的长戟去探那具瘦弱单薄的尸首。
杳杳就那般孤零零地躺在碎石子上,身旁落着一盏微弱的灯笼,白色襦裙早已被鲜血染尽,即便看不清双脚是何种模样,隔着凌乱衣裳也能感受到掩盖的凄惨。
就在半个时辰前,杳杳还将自己夕食所藏的榆饼子送到乙室,给萧明月时说道榆饼子虽不及甜饼软糯,但烤一烤甚是酥香。她今日弄丢风鸢心中过意不去,也没有好东西能补偿,念着姊姊爱吃饼子便深深惦记着。
二人分别的时候,杳杳问那个风鸢真的不能要回来吗?
萧明月说不要了。
转眼斯人命殒,萧明月只觉脚下虚浮,眼前所见也变得朦胧起来。
陆九莹收到官婢送来的一只风鸢,正是今日所失的那只。
官婢正欲离去,恰好萧明月回来了。
二人一碰面,萧明月当即认出眼前官婢正是今日茶道中争鸢的一人,她顿时心寒如冰,趋步上前将人扯了过来,厉声质问:“是不是你们!”
官婢被吓得一哆嗦,随即也认出萧明月来,她略有惧怕之感:“你抓我作甚!”
“你们怎敢如此?!”
“娘子说的什么话!”官婢虽是惧怕萧明月,但还是将准备好的说辞颤颤道出,“苑中兵士巡视茶园时发现有人恶意践踏茶道,当今圣上明令禁止尚林春耕不得践踏农作,那小婢子犯的是死罪,砍她双脚已是仁慈!”
萧明月眸子暗沉,手中越发用力,她道:“我还未提她,你倒是先说了个干净?”
官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言语不慎,叫人一眼看穿。
陆九莹担心萧明月冲动伤人故而上前制止,倒让那官婢捉了空子跑了。不过萧明月也没想将人抓住,她们既能搬出圣上禁令,自然笃定名正杀人,无人敢驳。
旁人眼中婢子如蚍蜉,可这蚍蜉于萧明月心中却是能敲骨剥髓。
她们能窥探人心。
也知她骨中隐匿的悲愤。
萧明月心绪恍惚,她立于静谧之院只觉脊背发凉,似有数不尽的双目盯着自己。
陆九莹出声将人唤回神来,便是知晓萧明月心中痛楚才更要做些叮嘱:“今日你遇见的人是林夫人,此人得圣上恩宠,善心术,有手段,你莫要与她为敌。”
陆九莹的话萧明月自是要听进心里的,只是杳杳为此身亡命殒,叫她实在如鲠在喉。
今日她若同杳杳一般踩踏茶道,怕是也要命丧尚林。
萧明月双目微红,脸色苍白,她轻喃出声:“这位林夫人将风鸢归还于我,究竟是何用意?”
陆九莹忆起林夫人那张惊世容颜,心中不宁,她道:“应当不是好意,渺渺,从明日起你定要随我而行,避免与林夫人相见。”
萧明月敛眸点点头。
杳杳一事已在锦华宫内传开,众人谈论起连带着沈媗都遭受轻视。
隔日前往德馨殿的路上,沈媗驾车与人并道,对方不让反倒刻意挤兑,彼时公孙翎恰行旁侧,她也不给沈媗让道,若不是萧明月及时出现勒紧缰绳,她们便要相撞在一起。
沈媗受人冷眼相待,心中自是难受,她坐在轺车中偷偷地抹眼泪。
公孙翎见着萧明月帮扶沈媗,顿觉面上难堪,身侧女婢跟着嘟囔几句,似乎在埋怨萧明月没有眼力见儿,公孙翎咬咬唇,并未出声斥责。
德馨殿中,若世夫人仿若不知那晚惨状,只字未言。她只是提醒众人收敛心性,三日后便要进行第二轮考校。考校消息一出,贵女们再无闲心议论旁事。
萧明月远远瞧着殿前的沈媗,她孤单地处于一处,肩头略有耸动。
萧明月多少是有些怨恨自己的,她后悔带着杳杳玩风鸢,也后悔没有及时阻拦杳杳踩踏茶道,这才酿成悲剧。
沈媗从陈郡家中只带了杳杳一人,杳杳曾说过她自幼随着沈媗一道长大,二人如同亲姊妹无异。此番她们携伴前来长安,若得圣上青睐成为霍家妇定能让沈氏荣光,待家族煊赫明耀,自不惧旁人闲言碎语。
沈媗与杳杳的信念与每一位贵女的希冀相同,陆九莹与萧明月也是如此。
越是感同身受,越是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