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沧苑建得精巧,雕花檐柱,瓦脊鎏金,长廊回旋之处皆以衡兰芷若毗连,南风顺势而下,光辉灿烂,花草依傍着河流,屋舍错落有致,众人只觉满目青绿,心中舒畅。苑中上游的高台便是看风景最好的独院,再往下是甲乙丙三室。
太傅之女年婕瑜的屋舍与陆九莹正对着,御史大夫之女公孙翎则稍微远些,只能瞧见半扇门。
城阳王府的陆玥翁主排序较后,领到了寅室,但她并不恼,因为柳文嫣领了子室就在自己的前头,她二人中间的丑室则住了一位陈郡来的才女。这位陈郡才女原本与琅琊郡的一位才女走得很近,两姊妹原本想换屋舍,可前后瞧着一个泼辣翁主,一个蛮横侯女,谁都不敢开口,也便忍痛分开。
发完木牌便知入住云沧苑的有三十七位贵女,其余都住进了永泽苑。
萧明月帮陆九莹换了伤药,而后二人坐在蒲团上,瞧着这一室的锦天绣地,起居器皿一应俱全。萧明月环顾四周不免喟叹:“到底是皇家,准备得比我们还要妥当。”
陆九莹说:“这只是离宫,长安城内的宫室更为奢华。”
萧明月点点头,而后她想到适才的惊心动魄,方问道:“她们寻只貘兽吓人,真的是皇后出的法子?”
“应当不是。”陆九莹敛着中衣,神色有些疲惫,“我幼时曾见过魏皇后,她温和仁爱,与人相善,甚至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又怎会想出恐吓之法。”
“难不成是那位若世夫人所为?”
陆九莹知晓萧明月会询问到此处,她眼眸含笑:“若世夫人深得圣上宠爱,又是皇后亲近之人,应该也不是。”
“你与若世夫人……”
“我们相识。”
陆九莹此时移开目光,望向萧明月的身后。
屋舍的窗户半开,有阵阵暖风拂过,连带着花枝的影子若隐若现。萧明月也回头望去,恰好看到显露的红英,她起了身,走过去将窗户完全推开。
窗外长着一株茂盛繁重、灼灼其华的花树。
萧明月接下一瓣红英,好奇地看着花瓣边缘的缺口,而后又观测花枝纹路。片刻后她回过头来,略带喜色:“阿姊,这是樱花。”
陆九莹也起了身来到窗边,她端详着说道:“与我们在憉城看到的蜀郡樱花很像。”
“这么说来,当时那个小仆没有骗我们,那确实是一棵樱花树。”
陆九莹抵着窗柩仰面看向花树,她心有千结不知从何解起。萧明月站在身侧也并不催促,一会儿,陆九莹终是说起若世夫人。
“我在掖庭与若世夫人结识。那时她对我有所怜惜,故而领着我出入各宫,亲自授业,待我与一般罪奴不同,在掖庭的六年……”陆九莹顿默,“是难忘的六年。”
碧阙之下的若世夫人十分强横,与陆九莹口中的心软之人,似乎略有不同。
陆九莹又说:“我离开长安的时候,唯有若世夫人相送,我记得她说过此生不复相见,时过境迁,她大抵没有想到会在此处再见到我。”
“你们既是旧识,为何她在碧阙要刻意为难于你?”
面对萧明月的疑问,陆九莹回得隐晦:“聚散难期,莫非命也。”而后她另转话题:“若世夫人见着我,宫中也定然知晓我代替陆姩前来参与选妃一事。”
“阿姊想得也太晚了些。”萧明月抱着胳膊也靠在窗柩上,她说,“你忘了我让玲珑进宫一事?圣上若知始末,你的身份是藏不住的,可那晚并没有人来寻你,我猜想圣上是不是不在意。”
“在意与否也不重要了,进了尚林苑,就很难出去。”
“我们不出去。”萧明月抬手握住落英,眸中微微发亮,她看向一脸忧思的陆九莹,“我说了,要让你当七皇子妃呢。”
众贵女就此落定,皆休息三日,可谁承想这三日是主人所得,但女婢不行。隔日清早,萧明月就被苑中官婢敲响了门窗。
官婢递上新衣,一副公事公办、冷漠无情的脸面:“穿上,随我来。”
那是一件雪青色的曲裾袍,花纹清丽雅致,真丝织锦摸着格外柔软,萧明月掂着衣裳重量猜测得花上千钱才能买上。尚林苑不愧是皇家苑囿,便是个女婢也能穿上此等好衣裳。
萧明月随着官婢出门时,陆九莹于里间已经苏醒,只是未来得及说话人便走了。
官婢领着萧明月离开云沧苑,沿着溪流一路往坡下走着,路途中她瞧见与自己穿着同样衣裳的女婢们皆往一个方向而行,不免心中猜度,莫不是也要考校女婢吧?
萧明月心生警惕,故而盯着两边草丛,生怕里头再蹿出凶兽来。
直到临近一片平地,只见泥灰色墙垣围着一座前殿,殿上落着“桑园”二字,后方并未见到其他宫室。殿前站着若世夫人的女婢银笺,而她的脚下放着诸多竹筐。
萧明月走入人群之中的空位,如同其他女婢一般双手交叠于腹,颔首敛眸,乖巧静默。
银笺是若世夫人的贴身女官,主子受宠做奴婢的自然也高人一等。此刻银笺目光扫向卑贱出身的小娘子们,脸上满是鄙夷之色。
她看着众人头顶,声音尖锐:“齐了没?”
身后有官婢垂首回道:“回女官,都齐了。”
“好,那我便先说几句。”银笺清清嗓子,一双薄唇抿了又抿,她道,“念着你们昨日进苑,今早便晚些喊你们来,但从明日开始一直到三轮考校结束,寅时前必须到此桑园采满三筐桑叶,再送至蚕室。”
银笺刚说至此处,便引得女婢们一阵私语。
“我允你们说话了吗!到底是贱婢,无规无矩,成何体统!”
底下霎时静默。
萧明月颔首挑了挑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