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被封的那一夜,萧明月是在玄霄观度过的。
这里便是幼年与阿父虔拜的地方,观外修着一座很大的方亭,金老夫人恰是经过方亭时与她相遇,而赐了平安符。
萧明月踏入亭中屈身于廊下,亭内燃着数盏烛火,她仰头望着漫天星汉,素衣上已落满了寒凉。冷气从口中呼出,叫人忍不住牙齿打颤。
她本沿着城中漫无目的地走着,眼看各门各户逐渐点起了灯笼,饭香缓缓弥漫于街巷,那时心间凄楚难以言喻。家中惨状萦绕在脑海中,原以为年关便能阖家团圆,岂料遭遇这般让人愤恨的灾祸。
此刻萧明月青丝垂落于肩,她挽起洁白的深衣露出素腕,随而双手合起,拢着一盏烛火。微暗的夜色下,这是一个小女娘无可安放的离殇之情。
寂静的廊下忽然传来脚步声,萧明月侧头探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士捧着陶碗步履蹒跚地往她走来。
来人近了身,才彻底看清模样。
烛火之光落在老道士发白的胡须上,也印着那双眸子如同星子般清明,老人眼含笑意,肩上拢着天上银月,顿然有一种画中仙翁下凡的模样。
老道士手中的陶碗冒着热气,里头盛着浓稠的白羹。
萧明月知晓这碗热羹是给自己的。
玄霄观与一般炼丹制药的道观不同,这里不寻长生不老,只求康健快乐。观中住着许多读书郎君,平常还有士子儒生前来授课,故而里头庖厨总是续着火的。
萧明月颔首虔诚地接过陶碗,道了声谢,而后又看着碗中的暖白抬头浅声说道:“道长心善,若是世人皆如此,便好了。”
老道士笑声清朗,他拢了拢宽大的粗衣,佝偻的脊背显得格外单薄。他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老道尚在修行。”
萧明月敛下眼眸,神情寂寥。
“宋家的孩子,你找到归宿了吗?”
老道士瞧着萧明月茫然若迷,他掌心朝下搁于膝盖位置:“初次见时,你约莫这么高,宋大家主带你来求福,金老夫人将最后的平安符赐予了你。”
“再后来的每一年年关,大家主都会前来焚上清香,祈求你能早日回乡。”
萧明月眼眶中突然涌出泪花,但她还在极力隐忍,只是哽咽地点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一晃眼你竟这般大了。”老道士侧眸看着她,道了句别的话,“怕不怕?”
“怕……”
“如此简单,跟我来。”
老道士取走廊下的一秉烛,叫她捧着碗随其而行。
二人入了观,走至一间四方宽正的神像下,寒冷之气就此消逝,四周弥漫着温暖如春的清香。她终是得了一片可以屈身的天地。
老道士看着萧明月悲伤的眸子,言语越发柔软:“有三清祖师在,就不用怕了。”
她捧着白羹跪坐在松软的蒲团上,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老道士已尽人事自然抽身离去,走至扇门处他回过头来唤道:“宋家孩子。”
萧明月直起身子骨,听着身后人朗声说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你的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