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中丞跽坐于案,方正的脸庞上浮现出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他道:“李大人是何意?吾等奉命前来,携书为证,难不成是我给他们安的罪名不成?”
此时廷尉左监又从怀中取出一道绢帛:“这是案件爰书,宋氏商队犯案者十二人,十人当场诛杀,另二人逃回楚郡憉城,李大人为郡守,应当协助我们拘捕。”
李太守心中顿起疑惑,根据李嫱先前所说,宋氏商队是于兖州遇见不明匪徒而受害,宋飞鹰寻求无门才赶回家来。这与御史中丞的说辞,完全不是一回事。
此时李太守抬眸看向刺史赵甫,赵刺史亦是眉头紧锁,他倒是问了关键所在:“宋氏可是在圣上遇刺的山阳郡被诛杀?”
御史中丞道:“正是。”
两者必有关联。
御史中丞看着李太守和赵刺史这般沉默,他又说道:“圣上遇刺,实乃大案,想必二位大人已知兖州状况,这拔了一个雹突竟然带出这么多泥巴,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几位大人皆是于庙堂打过滚的,御史中丞话中含有深意,上头的令文已经摆在桌案,至于宋氏究竟是不是阑出财物,抑或被匪徒截杀都不重要。他们想查的已经不是西境奸细,而是错根盘节的王族势力。
楚郡若有半分行事不当,便会步了兖州的后尘。
李太守沉声相问:“可否告知缉拿宋氏一族之后,该如何处置?”
御史中丞没有回话,而是拢起袖袍凝视于廷尉左监。廷尉左监身子往前倾了倾,指尖敲响案面,他道:“文书已然说得清楚,诛全族。”
就在李太守还怀有送往长安审判的希望时,廷尉左监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就地,斩杀。”
那一天,黑压压的吏卒将宋府内外围得严密,周交并未出现在此处。因为李太守密谈之后做的首要事情,便是以包庇宋氏商队的嫌疑之名,将周交革职留府,等候查办。
宋府坐落于前街交通往来的枢纽口,几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吏卒围困。也就是道两句话的工夫,便有众多百姓闻讯而来,积涌在门前翘望。
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直至漆木大门被撞开口子,宋飞鹰凄厉的嘶吼声传出,便见其手持宽约六寸的钢铁大刀,浑身是血的护送萧明月闯出阵来。
透过半敞的木门,众人清晰地瞧见院中躺着几具尸身,有跟随宋飞鹰回家的护卫,还有温厚善良的洗马老仆,甚至连做工小僮都没能幸免。
萧明月一手持鞭一手拉住幸存的夜奴。
人人都道宋飞鹰是神荼郁垒之恶相,此刻他一身白衣浴血,目眦尽裂地冲吏卒吼叫:“谁敢动我家孩子!谁敢动!”
夜奴惧怕不已,却也不忘朝府外呼喊:“大家主没有阑出财物!宋家是无辜的!”
府外百姓目睹眼前的凄惨之景,真是又怕又心焦。但终究是邻里,有个汉子壮着胆子问道:“宋家于憉城知根知底,便是祖辈翻上几番也都是温厚的老实人,是谁给他们定这样可怕的罪名?”
“阑出者死罪呀,这不就是通敌卖国吗?”
“宋家做不出来的,周县令可作证!周县令为何不在此处?”
“里头的是不是李太守?”
“李太守!”
“……”
李太守与赵刺史皆在府内,已经听到外头的喧闹之声。
御史中丞、廷尉左监并肩站在廊下,都没有想到宋氏人会有这般好身手,竟然凭借大刀与软鞭吓退了训练有素的吏卒。
萧明月扶住开始呕血的宋飞鹰,怒不可遏地质问廊下几人:“我家商队通行的每一州每一郡都有官府出具的文书与符牌,你们现在无证无据便定下阑出财物之罪,那是不是各州郡的关口都有通敌卖国之嫌!”
宋飞鹰气若游丝,却依旧紧紧攥住刀柄,他咬着牙说道:“我们就算是死……也绝不认罪!”
“李太守,赵刺史,你们分明知晓我阿父在兖州被害,现下却带人来家中杀戮,难不成是当今圣上害得我阿父?”
李太守闻言浑身冒冷汗,厉声说道:“一派胡言!”
萧明月眼眸通红,气势寸步不让:“那你们凭的什么来治我宋家的罪,不是圣上的旨意吗?”
长安两位大人眼看局面要乱,便示意吏卒将府门强行关闭,并且驱逐聚集百姓。
就在这般紧要关头,有人于拥挤的人群之中高举符牌,她铿锵有力地发出声音:“楚郡翁主在此,谁敢动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