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赫烈握着红绸看向高墙,白色花瓣随风飘落,纷纷落至他的掌心。
他想起大暑时节在青州见到的那个农妇。
她的院子里似乎就种了一些白色的花儿,即便酷暑难耐,她也要从山中挑水回来浇灌。许是在妇人眼中,花花草草比粮食作物还要重要。
他从妇人眼前走过的时候,并未遮面。
妇人两鬓早已斑白,但那双眸子却格外清明透亮。她许是认出人来又或者没有,躲过阿尔赫烈帮扶的手时,半点目光都未给予。
两人就这般无言分离,犹如世间最陌生的人。
阿尔赫烈将掌心的花瓣碾碎,连同那根红绸带扔回了高墙之上。此时身后走来两人,颔首说道:“如梦楼的位置已准备妥当,可观对面摘星阁全貌。”
“今日阁上有多少人?”
“大抵憉城县世家女娘都聚集在此。”
阿尔赫烈敛下眼眸,将适才脑海中的思绪悉数收回。
“那便去看看。”
如梦楼也搭了一个阁楼,叫尚阁。
尚阁除了不似对面摘星阁能欣赏山水映月外,也能目睹繁华街景,且这边来的都是郎君,女眷不予置席。
阿尔赫烈的席位偏于一隅,却恰好对着摘星阁。即便距离稍远,他依旧可以看清对面的人群。彼时他跽坐在软垫之上,脊背挺直,将遮面的衣袍取下,漏出真容。
那是一张貌美非凡却又极具攻击性的面庞。
他既有中原男子的君子雅致,又有异域气吞山河的劲拔,只是眼下单从外貌相看,并不能瞧出此人的血统及身份。中原之大,万物离奇,四海十三州内本就各式各样,诸色人等。
尚阁中侍奉的小仆前来布置食案,瞧着客人神清骨秀的,也是偷看了好几眼。本想着近身伺候,但客人身后站着的两名粗壮汉子神色不耐地盯着自己,也便讪讪而退。
阿尔赫烈端着酒卮,眼帘中映入一抹淡紫色身影。
那个女子好动,将阁内悬挂的花灯挨个摸了个遍,哪怕跽坐在案也是止不住小动作,一会与旁人私语,一会敲打案几,后来甚至与人拌上嘴,欲有掀桌的姿态。
阿尔赫烈自顾取用酒杓从甑中打出酒来,随后那双如鹰隼般的眸子便投向摘星阁。
萧明月与陆九莹同用一个食案,却没想因此引发嘲弄。
摘星阁上只布女席,约莫置有三十多张食案。观景最好的方位有四张,掌柜心好,特地给萧明月留下一位,于此她便入了其中。
萧明月一直在赞叹摘星阁梁下悬挂的那盏巨型花灯,灯下用数根丝线向四方展开,线上再系着玲珑的小花灯,仿若一朵璀璨绚烂的花朵。灯上绷得是丝绢,绢面画的花鸟虫鱼仿若真物,实在好看。只是眼前这些好心情在入座后便荡然无存。
隔壁食案坐了个冤家,正是金少君。
金少君身侧是楚郡太守的幼女李嫱,再旁侧是憉城县大儒崔夫子的独女,崔文姬。李嫱与金少君同龄,因为前些年身体孱弱便来到憉城舅父家中休养,金家老夫人还亲自入门帮其调顺了癸水。崔文姬则比她们大七八岁,本已为人妇,后来不知为何绝婚回了家。
萧明月除了金少君外,对于李嫱和崔文姬只闻其名并不相熟,而陆九莹倒是与她们颇有来往,因为四人曾都在崔夫子的门下读过书。为此陆九莹入座时便与李嫱、崔文姬行过礼。
李嫱只是轻轻看了眼,并未回礼,只有崔文姬起了身。
金少君许是有李嫱在身侧壮胆,看到萧明月与陆九莹同用一张食案时,便阴阳怪气说着:“一个行商小家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求来一席,本来这个位置该是我们其他姊妹的,倒叫外来户抢在了前头。”
萧明月起先忍住了,并未回话。
李嫱则看见陆九莹发髻上那支银簪花枝步摇时,顿觉光彩明丽,甚是独特,她摸摸自个儿头上金灿之物心中有些吃味。于是她问了句:“陆九莹,你戴的是什么步摇?”
陆九莹侧过身去礼貌回应:“是西境一种肖似石榴的宝石。”
李嫱从未听过什么石榴,但又不愿被别人看穿自己的无知,便说道:“我说怎么瞧着有些眼熟,楚郡还从未有过这种样式,你拿下来给我仔细瞧瞧,赶明我也叫舅父去西境找石榴佩戴。”
萧明月最先听出话中有异,她朝李嫱看了过去。
李嫱对上目光,直接翻了个白眼。
陆九莹将步摇取下,金少君毫不客气地夺了过来递给李嫱。
李嫱将步摇放在眼前看了看,目光被宝石吸引,有些爱不释手。可她看完不还,索性放于案上。
金少君起了些心思,对李嫱说:“嫱妹妹,既然你觉得好看便留着吧,我回家从妆奁里再挑个补给她。”
“不行。”先出口的竟然是陆九莹,她说道,“这是明月送给我的生辰礼,不可随意送人,嫱妹妹,你若喜欢,等明年我让明月也帮你寻一支。”
萧明月冷眼看着金少君,瞧她要玩出什么花样来。
金少君说:“既然明年也能寻,就让萧明月给你再寻一支不也一样。”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