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奴追上去隔着廊庑喊道:“这急匆匆的又是去哪?”
萧明月头也未回,摆了摆手:“金府。”
“金府?”夜奴一听又蹙了眉头,可话音追不上人,“我忘了同你说那个金……”
萧明月哪有耳朵听夜奴的唠叨,她迈着步子快速走至后街,来到胡婶的饼摊,递上一钱:“要两块热乎的,越脆越好。”
胡婶接过钱币后将双手放在粗布上擦拭干净,再去团饼子。
她看着萧明月笑盈盈地喧着话:“萧娘子今年倒是回来得早,正好赶上过中秋,自个儿吃点热乎乎的甜饼可不比关外的劳碌来得畅快。要我说呐,你就别再和他们风餐露宿的去受罪,快快叫宋大给你寻个好郎婿,凭你一身本事当个主母可不是难事呦!”
宋大便是宋氏大家主,宋寅虎,二家主叫宋飞鹰。萧明月是宋氏商队家的养女,里闾间人人都知晓。宋氏无主母,两位家主皆已过中年,宋寅虎育有一子,却远在长安,二家主从未娶妻,至今孑身一人。
“婶婶这话说的,”萧明月盯着冒热气的烤饼,随后眨眨眼,有些调皮与精明,“倒说我心坎去了,我阿父就一直赞你家大郎不错,只可惜脚步慢了让别人登了先。”
胡婶哎哟一声,又气又笑:“那个有了新妇忘了娘的不孝子,提起我就心尖疼。”她家中的一箩筐琐事如同小贩挑担走街串巷,关于“恶妇与刁婆”、“悍女与毒母”的各种版本来回演绎。市井中不乏家长里短,反复也能道得津津有味。
提起家中逆子,胡婶倒止了让萧明月找郎婿的话头。
萧明月想起阿父的话,找郎婿决计不能找后街卖烤饼的那个长舌妇家的,天天变着法子作精,入了门还不尽是鸡飞狗跳的日子。宋大和宋二,一个鳏夫另一个老光棍,都不晓得被这些长舌妇们暗地编排过多少次,每每经过路口都臊的脸红。
萧明月虽是养女,却是宋大心间的宝贝疙瘩。
十一年前,西境蛮夷猖狂肆虐,不停地侵犯汉土,宋氏两位家主在荒漠戈壁中将六岁的萧明月捡了回来,她当时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有个失散的兄长,继而就是家乡长得比月亮还高的树,至于其他的已然记不清。大抵是家乡惨遭屠戮,她一路逃亡才迷了路,即便后来宋氏替其多方找寻亲人,亦是无果。
宋氏待她犹如亲生子,她唤宋寅虎为阿父,拜宋飞鹰为师,阿兄宋言不愿守在笔砚间,便远走他乡挣功名。就连阿父都说,将来这衣钵只能传给长女,宋言就当没生过。但萧明月的这般劳碌辛苦在外人眼中,认为宋氏还是委屈了小娘子。
萧明月的快活是怡然自得,他人如何作想皆不入心。
胡婶饼摊旁卖羊杂汤的老媪听着两人喧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一笑便被呛了气,捂着嘴咳了几声。
胡婶将两块烤好的饼子包在粗糙的麻纸中,递给萧明月,顺口同老媪说:“你这喘病一入了秋就犯得勤,为何还不抓药吃?”
老媪深深喘了两口气,这才回道:“一直都是在金家药铺抓的药,可这半月来他们一直没有开铺子。”
萧明月本来要走的,听到是金家药铺时便多问一句:“为何没开?”
胡婶替老媪接过话头,说起人家事来简直神采飞扬:“你不晓得,上个月金家孙辈小三郎死了!”
萧明月一愣。
胡婶说起死人来也有几分惋惜,但更多的是旁观者的热闹劲:“这眼见寒冬要来,关外不太平,听说小三郎抵抗外夷尸骨无存,送回来的只有沾血的破烂衣裳,随后家中药铺便都关了。我听说啊,金家的难事可不止这个,听闻大房寡妇凌氏要过继儿子,二房秦氏就折了小三郎,这个节骨眼你说糟心不糟心?”
老媪煞有介事地附和:“真糟心。”
萧明月捧着热乎的烤饼微微蹙眉,脑海中浮现出金家小三郎内敛含蓄的模样。
他今年也就二十有二,分明是大好年华……
胡婶也没留意萧明月是什么时候走的,她捡了个碎木垫在屁股底下,挪至老媪旁:“只可惜这世道不安,算他命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