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鹤年干巴巴道:“……路上颠簸,妹妹有些饿了。”
许白水一见母亲,就从椅子上跳下来,笑嘻嘻地放下羊腿,洗了手,然后过去拜见母亲,她跟兄长一起问完安后,也没忘记将朝轻岫写的那幅字转交。
许无殆伸手接过,目光微动,笑道:“官家谬赞了。”
许白水略有些诧异:“原来母亲当真擅长下棋?”
许无殆摇头:“在官家面前,何人敢说自己擅长下棋?”
她将女儿的问题一语带过,又让人带着许白水跟许鹤年跟自己一块回家。
赶路辛苦,两人到家后,就被母亲打发去洗漱休息,许无殆一个人站在书房中,静静看着朝轻岫送来的字。
等仆役将十一郎跟十七娘带走后,许大娘子悄然走近许无殆身边。
许无殆叹息:“当日我就猜她可能瞧出一些,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许大娘子:“官家心中当真明白?”
许无殆看女儿一眼,淡淡道:“她心里明白的恐怕比你更多。”
许大娘子垂下头。
近年来,由于当初的从龙之功,许家在官面上跟江湖上都愈发吃得开,生意也越铺越远,以前一些不大合适的买卖,就渐渐停了。
——就比如朱蛾那边的生意。
此事无论是许白水还是许鹤年都不清楚,也无从透露给外人,许大娘子本不觉得朝轻岫当真能知道这一点,但听母亲的语气,却觉
得这位官家早有预料。
许无殆:“早知今日,当初实在该去江南,与她聊聊才是。”
如今两人隔得太远,许无殆无法询问朝轻岫是怎样推测出的内情,朝轻岫也没法告诉她自己的心路历程。
当时朝轻岫从旁人口中了解到朱蛾的势力后,立刻发现,想要运行如此巨大且反应灵敏的组织,自然需要在各地设置据点,然而朱蛾行踪隐蔽,六扇门那边调查多年,也找不出太多的蛛丝马迹,朝轻岫就怀疑,朱蛾平日其实是依托在别的组织之下存在的。
武林盟的主要势力范围是北边,问悲门只在江南,孙侞近的手下难出容州……排除掉一个个势力后,剩下的只有不二斋,在南北两百年都设有许多商号。
也因为是商号,所以能掩盖大规模的不正常资金流动。
推理界有一句名言,“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也是真相”,朝轻岫一念至此,便将不二斋放在了自己的怀疑列表上。
后来她遇见了奉乡城的案子,这座城里的两个不二斋大掌柜中竟然有一个偷偷在为孙侞近办事,也正因为这个大掌柜的存在,让朝轻岫确认了,如果不二斋内有朱蛾的人,那这些人是能做到瞒过其他同僚,自行支配斋内资源的。
再之后就是遇见了许白水。朝轻岫发现,等许白水加入自拙帮后,来自朱蛾的刺杀忽然全部停止,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她当时觉得很有意思,在心里给许家跟朱蛾的实际控制者之间划了一条模糊的连线。
棋要慢慢下,局要慢慢布,就算心有怀疑,朝轻岫也并不打算立刻就去将此事查个清楚。
她还有足够的时间与耐心。
等到陆月楼死后,朝轻岫笼络住了许鹤年,特地要求对方联络朱蛾,帮自己办一件事。
朝轻岫当时除了想挑起容州与韦念安之间的冲突外,也是想试探许家那边的反应。
果然,许大掌柜立刻意识到了朝轻岫有些怀疑自己,也隐约猜到许鹤年真正的效忠对象是谁,这才有了后面朱蛾忽然赠送有关观庆侯的消息给许鹤年的事情。
消息就是许无殆对朝轻岫猜测的回应。
许大娘子有些惆怅:“要是母亲当时没有出手,或者递了假消息去,不知咱们这位官家又会如何一步步谋划着登上皇位。”
许无殆瞧了女儿一眼,笑着摇头:“不能递假消息出去,她又不傻。”
只凭那一点蛛丝马迹就做出如此大胆的猜测,许无殆深觉朝轻岫聪明敏锐,所以并不打算诓骗对方。
她当时递出的消息,其实是一种投注。
许无殆知道朝轻岫的野心,谋图皇位风险太大,对方有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
殷宣明的死亡真相虽然是一个秘密,却瞒不过许大掌柜,许无殆隐约猜到了朝轻岫后面的计划,所以才挑准时机伸手推了一把。
若是朝轻岫失败身死,她自然会将手上的重要物品给许白水,由
不二斋继续后面的棋局。
许无殆想,若是自己有加害之意,就算朝轻岫当真因此惨败,到时候恐怕也宁愿将东西毁去,也不肯让许无殆得逞。
所以这也算是两人打的一个赌。
朝轻岫不是一个莽撞的人,她只有感觉有了一定把握之时才会动手。
许无殆选择投注她,也是希望朝轻岫能早日出手。
她的年纪越来越大,或许朝轻岫还有耐心继续等待,她却已经不想耗费太长的时间等待赌局结果的揭晓。
好在无论输赢,不二斋都稳赚不赔。
许无殆面上露出一抹慈和的笑容:“也许我是老了,所以更爱稳妥的做法,不想得罪那些有才华也有前途的年轻人。”
许大娘子在旁笑着:“母亲春秋鼎盛,怎说这样的话。”
许无殆再度摇了摇头,抬头往园子里看去。
绿草如茵,星星点点的野花在草坪上绽放——新的春天又到了。
虽然园子里的花木依旧繁茂,却已不再是去年的景象。
属于每个人的时间都有彻底过去的一天。
许无殆出神片刻,对大女儿道:“提醒我,等十一郎十七娘两人离家时,叫他们也替我送些礼物给官家。”
许大娘子:“是。”
不二斋送给天子的礼物多是北地特产,包括各类野兽皮跟一些草药,不算太贵重,但很贴心,其中还有一些书画类的摆设,宫人们收拾分类时,发现当中有一幅不太起眼的图画,内容是蜡烛边跌落了数只死去的飞蛾。
天子似乎很喜欢这幅画,还让人将它挂在了自己的棋室当中,与李归弦等人一块欣赏。
*
民间对皇室的传言一直抱有极大的热情,比如打败北臷的那位官家,就向来有着自幼被养在民间的传闻。
官家虽然被养在民间,不过当时的皇帝殷宣德很关心这位侄女,还派了应律声等学问大家来江南照顾教养,那位官家不爱受皇室规矩束缚,反而喜欢乡野生活,每日读书习武,过得很是快活。直到年纪渐长,才被家人接回定康,结果不幸撞上了元和之乱,最终临危奉命,奉天子之命辅佐哀帝登基,等哀帝驾崩后,才正式登上了皇位。
后来有人评价,说她为臣时守礼尽忠,为君时仁德悯下,好学勤勉,先执政十年,后来又当了四十年皇帝,直到六十七岁上,才终于驾崩。
因为功绩才望如日月昭昭,所以在驾崩后,后人给这位这位官家上谥号是孝端文,史官们本该称之为端文皇帝,奈何她名声太响,竟盖过了资历更深的同行,最后直接被简称为大夏文皇帝。
不过民间也有野史说,当年文帝其实没有驾崩,而是觉得自己都快七十岁再不退休简直岂有此理,才利索地抄上皇后一道跑路,至于大臣们也不是不想阻拦,只是武功既不够扣下皇帝,也不够扣下皇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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