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云明的面部肌肉开始不自然地扭曲,末了终于平静下来,点了点头:“……这样的话,也好。”
李归弦点头:“我会将你的意思告诉朝姑娘。”
听见李归弦的话后,简云明的表情从平静变得沉寂。
在清晰地了解到自己的不足后,作为一颗棋子就变成了相对来说不那么糟糕的选择。
而明白自己只是棋子之后,简云明觉得他可以摈弃掉多余的情绪。
虽然无法感觉到友情的温度,却可以不用去愤怒,不用去怀疑,不用去怨恨,
如李归弦说的那样,朝轻岫有着将人欺骗到底的能力,她真要做坏事,是不会露出能被简云明这样的人发现的破绽。
也就是说,如果选择跟随她,简云明就能够绝对确信,就算自己听说了什么与“岑照阙灭了简家满门”类似的流言,那也都是别人编造的谎言。
在朝轻岫温文的表象下藏着某种冷酷又锐利的东西,她白色的衣袍下覆盖着鲜血,这样一个人,愿意驱使、哄骗简云明,那么除非朝轻岫主动说出真相,否则就算直到生命落幕,简云明依旧能被彻彻底底地隐瞒过去。
那是一种与肝胆相照决然相反的、扭曲却坚固的信任,直到死亡都不会觉得动摇。
*
问悲门所在的街道不算冷僻也不算繁华,因为占地面积广,所以即使里面出了什么事情,外面的人也无法发现。
比如说今天,排行第六的姜遥天的房内忽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除了几位恰巧经过附近的护卫略显怀疑地左右看了看外,其他人都一无所觉。
书房中。
姜遥天面色如铁地看着面前的碎片。
虽然主观上并不想要砸碎自己的桌子,可她表达情绪时没有控制住力量,而木桌的耐久又没那么坚固。
诸自飞淡定地将自己的茶杯拿远了一点,免得有什么东西落进茶水里,同时口中还闲适地劝说着:“老六,事已至此,你要保持冷静。”
姜遥天:“我不服气。”又瞪着诸自飞,“你居然能接受?”
诸自飞叹气:“本来不能,但现在我觉得,只要老大还活着,当不当问悲门主,那都不要紧。”
事后他跟李归弦沟通过——如果李归弦只是岑照阙的话,艰虞别院的事件或许不会发生,不过他在跟朝轻岫策划时,因为意见不完全一致,所以决定以棋局的胜负来定主导权。
回想一下江湖流言中有关朝轻岫下棋水平的部分……诸自飞觉得自家老大输得不冤。
姜遥天站起来,昂着头,态度毫不客气:“我只认岑老大做老大,不认得什么姓朝的。”
诸自飞看看李归弦,又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那个神情自若的“姓朝的”。
朝轻岫不知从哪找了张藤椅来放在窗边,自己靠在上面,悠闲地欣赏着屋外的美景,仿佛此刻姜遥天等人争执的话题与她没有半点干系。
岑照阙下定
决心让朝轻岫成为下一任门主,当然需要得到门内其他人的支持。
诸自飞倒是无所谓,至于简云明,因为历史原因已经失去赞成或反对的资格,剩下的就只有姜遥天,以及正留在京畿迟迟未归的闵绣梦。
今日岑照阙带着朝轻岫过来,介绍她与姜遥天两人认识。
诸自飞能够预料到姜遥天不同意,却没料到对方的反对态度如此激烈。
他看着地上散落的桌子碎片,在心里叹气。
至少六妹在情绪表达上很直接,也算一件好事。
姜遥天面色铁青。
就算理智上明白老大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感情上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毕竟朝轻岫跟李归弦两人实在不算同一类型的帮派首脑,佩服后者的人,不一定会佩服前者。
起码自拙帮的下属就无法想象朝轻岫直接提着大刀踹开左文鸦房门并砍掉对方脑袋的场景。
诸自飞:“我是现在让人给你重新换张桌子,还是待会再换?”
姜遥天冷冷道:“有铁桌子吗,有的话可以现在就能换。”
李归弦:“那应该有。”
姜遥天听见曾经老大的话,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无力感。
她不是第一天知道对方预备在为问悲门找个继承人后就回去潜修佛法,此刻依旧产生了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像愤怒又不是愤怒,像难过却又并非难过。
类似于在用刀剑去劈砍柔软的棉花,直到刀刃深深地砍了下去,才意识到方才的行为对自己跟对别人都没有意义。
姜遥天闭了闭眼,她运转内息,压住心绪的波动,然后道:“大哥,一哥,你们先出去,我想跟朝帮主单独谈谈。”
李归弦毫不犹豫:“可以。”
诸自飞原本还想再坐一会,看李归弦同意,只好跟着道:“那你好好说话,别跟朝帮主打架。”
他十分忧愁,仿佛又回到了刚跟随大哥的那几年。
当时岑照阙武功虽强,却不过刚刚十三岁,正好处于儿童到少年的分界线上,其行事风格让作为成年人的诸自飞很是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