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朝轻岫交谈之前,燕雪客总觉得此案上一直笼着一层迷雾,等听了朝轻岫的话后,他能感觉到,眼前的雾气……正在变得愈发浓郁。
燕雪客想,当时杨见善曾说朝轻岫的本领是他生平仅见,也许赞美的不止是对方解决问题的能力,更重要的是发现问题的水平。
朝轻岫:“既然知道了吃饭之人不是王笃行,就出现了另一个问题,对方是如何成功假冒一位满载重山的熟客的?”
燕雪客:“江湖上素有易容之术,或许是此人杀害王笃行后再扮作了王笃行的模样,才成功混入了店中。”
朝轻岫闻言向燕雪客微微一笑,燕雪客视线一晃,竟从对方的笑容中看出了对自己提出不合理猜测的赞叹。
他自然并不清楚,方才朝轻岫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念头——随着自己兼职资历的提升,身边人也会在她破案时,主动去提供一些需要被排除的错误假设。
合格的名侦探果然还是需要配置合格的捧哏。
朝轻岫:“既然如此,我们可以想想动机。
“先杀人,再假扮,费这样大的功夫,所图谋者自不会小,考虑到乙九一的位置靠近甲四二厢房,那此人的行事动机,就很可能是为了探听杨捕头袁县丞等人的行踪。”然后微微摇头,“可这个假设有一个最大的破绽——乙九零中就有一个没经过预约的客人,由此可以看出,满载重山的门禁并不严格,旁人就算没有预定席位也能正常进入,不需要非得杀人乔装那么麻烦。”
总结下来就是可以,但没必要。
朝轻岫说满载重山门禁不严时,又想到了之前想卖开光挂件给自己的看相路人。燕
雪客言辞并不愚钝,未免让他瞧出自己看相本事的来源,也就略过不提。
燕雪客想了想,道:“燕某记得,乙九一跟乙九零两个厢房都有人用饭……也许是真正的王笃行提前与乙九零约好在满载重山中会面,那人窃取王笃行的身份,是为了方便与乙九零碰头。”
朝轻岫微微摇头:“若是约好,那为何要约在满载重山内见面?明明王小郎家附近就挺偏僻的,平常也没什么人来。而且既然是提前约定好,乙九零为什么不跟王小郎同坐一桌?
“若说是为了避人耳目,可满载重山偏偏有一个特点,哪位客人在什么时候坐在哪个厢房内用饭都是有着明确记录的,乙九零的行动必定会留下痕迹,对调查人员来说,坐在一桌上跟坐在背靠背的邻桌上没有本质区别,乙九零中的人也必然能从记录上发现王笃行的身份。何况从当日痕迹来看,乙九零的客人在乙九一的客人离开后,又停留了相当一段时间,而若是两人提前有约的话,则多半会同时离开。”
燕雪客闭上双目。
对方思绪清晰,精准指出了自己给出的所有假设中的不合理处……在与朝轻岫交谈之前,他实在应该更把杨见善的评价放在心上的。
朝轻岫:“所以说,此人并没有假冒王笃行身份的必要性,他也没有假冒任何人,只是单纯进来用午饭而已。”
燕雪客察觉到了一点矛盾,谨慎道:“可朝帮主方才又说,在乙九一中用饭之人并非王笃行。”
朝轻岫低笑一声,随后不紧不慢地揭露了谜底:
“此人进来的时候,的确并未假冒王笃行,他偷偷混入满载重山,正巧看见乙九一中摆好了饭菜,却没有客人,就直接坐过去吃了,又因为以前没吃过灼楚葵那道菜,所以不清楚瓷盏中装的是酱汁,喝了一口后发现不对,就没再碰第二口。
“那人害怕真正的王笃行出现,所以举动匆忙,没把菜盛到碗里,而是直接就着装菜的瓷盏吃。”
“……”
燕雪客终于惊悟。
朝轻岫通过乙九一中客人把酱汁误以为是汤这件事,判断其并非王笃行,又从此人没有假冒旁人身份的理由,推断出吃饭着不过是进来蹭食物的街头闲人而已。
既然在乙九一中用饭的只是一个闲人,那么……
朝轻岫柔声道:“是啊,既然乙九一中的人没有乔装改扮,负责此处的春石却没发现他并非食肆内的熟客,所以春石不是认识王笃行的春石,至于陈主簿,他可能真的认识王笃行,也看见过在乙九一中吃饭的人,只是为了给春石的身份打掩护,才不得不站出来做了伪证。
“因为王笃行几乎天天都来,所以假春石是在昨日中午以后顶替的真春石,她晚上又混入了怀莼庄内服侍,随后庄中就出现了命案,若说只是巧合,只怕难以令人信服,燕大人可以先去查一查。”
朝轻岫:“其实这件事本来只要问一问王笃行就能明白,我之前也有意上门拜访,可他偏偏已经死了。咱们原以为他是被人灭口,可看尸体的模样,却又不像。”
燕雪客嘴唇微动,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他觉得那个“咱们原以为”的“咱们”肯定不包括朝轻岫本人,至于后面的“却又不像”,才是她的真实想法。
此外,燕雪客还有些遗憾,杨见善如今正被关押,不能在此旁听,否则自己的反应多少能鼓励下这位同僚的信心——如果说杨见善属于不怎么擅长查案的,燕雪客就是比较擅长查案的,不过他们俩在朝轻岫面前的表现,并没有太大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