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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景殊喝口热茶压压惊,还是忍不住想吐槽。
太祖皇帝在位时虽然防备武将但是没有防备到现在这种地步,那时候只是崇文,“崇文”和“崇文抑武”还是不一样的,士大夫阶层能傲慢到如今这个地步太宗皇帝功不可没。
毕竟不是哪个皇帝都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也”这种话。
外患只是边事,边事都能防备,只有武将造反最可怕。
听听听听,这是皇帝该说的话吗?
外患要是那么不重要,他高梁河车神的称号哪儿来的?
太宗皇帝两次北伐失败,之后便有军中将领试图拥立太祖皇帝之子为帝,不过这事儿后来没成,还让太宗皇帝更加忌惮武将,之后再选武将首选就是要听话,能不能打仗反而不重要。
从那之后,大宋的武将晋升就陷入了一个怪圈,只要老实听话就算不会打仗也能升官,要是有勇有谋却不听指挥反而很难升官。
怎么能让前线的武将老实听话呢?找个工具遥控指挥。
这个工具就是阵图。
雍熙四年,自认为英明神武的太宗皇帝召集手下能人弄了个《平戎万全阵图》,从此确定了大宋“图阵形,规庙胜,尽授纪律,遥制便宜,主帅遵行,贵臣督视”的行军原则,且不允许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这个阵图是这么回事,按图打仗需士兵十四万,十四万士兵分前锋、殿后、中军、左翼、右翼五个大阵,中军有步兵十一万及若干战车,其余四阵以骑兵为主,按照画图的人的想法,此阵一出气势恢宏,定能把敌军吓得不战而逃。
实际上呢?漏洞百出。
谁家打仗动不动就十多万兵?谁家十多万兵里有十万多都是步兵?靠这个阵图别说打仗了,连防守都没法防。
大宋周边的敌人多是游牧民族,步兵对阵人家来去如风的骑兵胜算本就不大,有了阵图后就是士兵站在那儿任敌方的骑兵收割人头,能打胜仗才怪。
当时就有大臣建议别这么干,战场上的局势变幻莫测,就和生病不会按照医书来生一样,打仗肯定也不会按照阵图来打,术业有专攻,带兵作战还得靠将帅,不是所有文人都擅长兵法。
没打过仗的人画出来的阵图真的靠谱吗?前线的将领真的会按照阵图来打仗吗?
纸上谈兵那么有名,官家不能明知前面是大坑还非要往里跳。
奈何太宗皇帝不听,不光不听,还非要把他的阵图文化发扬光大。
之后的皇帝不懂兵法怎么办?好办,皇帝不懂朝中文臣懂就行。
他们大宋人才济济,朝中那么多文人不是摆设,要打仗的时候让文官制定好阵图呈给皇帝,皇帝确定无误后下发到前线武将手里就万事大吉了。
吉不吉不知道,反正武将的噩梦时代自此降临。
真宗皇帝在这方面完美的继承了太宗皇帝,
继位之后隔三差五就给武将赐阵图,对军队的控制欲比他爹太宗皇帝还严重,结果就是前线死守阵图屡战屡败。
到仁宗皇帝继位虽然没像前面两位控制欲那么强,但是也没好哪儿去。
他本人不爱画阵图,可他爱搜罗阵图,朝堂民间只要有阵图他就要,至于那些阵图有没有用没人在乎。
于是到武将这边,按照阵图打仗打输了好歹有个说辞,不按阵图打仗万一输了所有的责任都得他们自己扛,如此一来敢根据战场局势来指挥作战的将领越来越少,朝中武将中没有主见的越越来越多。
不是他们没有主见,而是不敢有主见。
幸好当今官家在战事这方面不像之前几l任皇帝那样唯重阵图,只是朝廷大兴阵图已有近百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这股子歪风邪气给清除掉。
接风宴还没开始,狄大元帅和旁边的副将亲兵们大倒苦水,真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说出来的话他们说三年都说不完。
苏景殊也看出来了,他根本不用接话,坐在席位上当个合格倾听者就行。
话题的转换迅疾如风,一群人骂完拖后腿的文臣又开始说最近秦凤路和青唐吐蕃的局势。
近几l十年来大宋都是联合吐蕃来制衡西夏,不过国与国之间的博弈没有定数,番邦叛降不定,偶尔也会变成联合西夏来制衡吐蕃。
西夏那边内斗严重,青唐吐蕃也没好哪儿去。
自从那边的大首领唃厮啰去世,其子董毡继位,原本听从唃厮啰号令的那些部族立刻开始蹦跶。
西夏李谅祚活着的时候推行汉化,不管是境内的汉人还是叛逃出大宋的汉人他都照用不误,那个叫景询的家伙建议先攻灭青唐吐蕃然后以青唐吐蕃为根据地多路出兵攻取陇右,之后青唐吐蕃不少小部落都被他以怀柔政策招揽了过去。
不过李谅祚死了之后情况就变了,他那婆娘梁氏着实是个狠人,为了稳住朝堂无所不用其极。
可惜生的不是时候,手段再狠也只能给他们当军功。
说话间厨房已经将饭菜准备好,桌上摆好颇具西北特色的烤全羊,很难说几l个副将流口水究竟是因为功劳还是因为烤全羊。
狄青熟练的唰唰唰片肉,片好之后将盘子送到可能连刀都没拿过的柔弱文臣手中,“别听他们胡说,党项那边一个个贪心的恨不得把大宋都吞进肚子里,没那么容易招抚。”
朝廷招抚番邦的策略进行了几l十年,真要那么容易还能等到现在?
狄青说完桌上的配菜要怎么吃,然后继续说道,“青唐吐蕃那边能招抚的也不多,接下来还是得靠打。”
招抚的功劳算什么,灭国才是真正可以青史留名的大功劳。
苏景殊:……
老话说的好: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狄大元帅用实力证明老话说的对。
小小苏大人拿起筷子,招抚番邦平定西夏什么的以后再说,他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清楚,好歹让他
弄明白西北这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特色美食得到当地来吃,京城也有烤全羊,但是风味和西北这边还是不太一样。
王韶到秦凤路后能那么快上手是因为他之前在西北待过好几l年,还有个亦师亦友的能臣蔡挺在旁边指导,他以前没来过西北,对西北边境的情况都是道听途说,没有本事和王子纯比。
想招抚番邦的悠着点儿,想灭掉西夏的也悠着点儿,永兴军路和秦凤路都是边境不假,但也不能什么事情都放一起比较。
不慌,军功会有的,奖赏也会有的。
酒过三巡,席间更加热闹。
上有狄大元帅畅想灭国之功,下有将士们期待战场杀敌封妻荫子,中间掺着个埋头苦吃的苏大人,大家都有光明且坦荡的未来。
一顿接风宴吃完,狄青亲自将望眼欲穿盼来的宝贝疙瘩送去官舍休息。
武将大部分直接住军营,有家眷的在城里租个房子,租金还得自己掏,文臣不一样,文臣有不要钱的官舍住,只有住不惯官舍的才会去找别的住处。
还好他们武将的俸禄也足够高,钱和权总得有一样能拿得出手,不然谁还给朝廷干活?
京兆府虽然没落,但好歹是西北重镇,是曾经的汉唐都城,本朝翻修之后城内布局比开封府更合理。
他感觉官舍已经很好了,奈何城里的官员不这么觉得,只要手里的银钱足够大部分都会去租住更好的房宅。
苏景殊晕晕乎乎往前走,听到狄青的话不忘吐槽,“那是你没见过登州的官舍,那地方比皇宫都要金碧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