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一岁除,新的一年和空中飘洒的小雪一起到来。
苏家在京城没有亲戚,但是朋友多的有点离谱,程夫人和八娘忙着夫人外交,老苏和小小苏四处串门,王弗留在家里养胎,一家人各有各的忙。
周勤和他的同名大哥是初四进的城,他们要是再不出现苏景殊就要派人去中牟找人了。
不是,一个周勤拖延磨蹭也就算了,两个周勤都这么磨蹭?
对此周青松有话说。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另一个周勤以前拖不拖延他不知道,反正现在很拖延。
这位和他们周勤兄不太一样,他们认识的周勤兄沉溺于游山玩水会忘了时间,这位周勤兄是温书复习忘了时间,别管什么时间,反正都需要别人催着才会动。
偏偏俩人一个甩掉了跟着的书童小厮一个是本身就孤身上路,这下可好,想不迟到都难。
所以说,他们俩能一见如故到义结金兰的程度是有原因的,身为同窗不要有意见,毕竟有意见也没用,他们在太学一起上了那么久的学也没见某人要和他们义结金兰。
苏景殊默默将信收好,抬手挥散信中传来的酸味热情的迎两位周勤进家。
今天已经是初四,明天后天好好休息,大后天早上去贡院开始考试,比平时
稍微早起一点就行,不用担心赶不上。
周勤笑着应道,“青松兄说过你们俩当年就是这般。”
几年不见,小同窗也长成了大同窗,好在相处起来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同窗情谊并没有因为长时间不见面而消散。
苏景殊拍拍他的肩膀,“正常发挥就行,不用太过紧张。”
嗯,他们俩现在一样高了,嘿嘿。
小小苏暗戳戳比了下个头,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我家没有青松兄家大,委屈两位周勤兄住在一起。”
“不用,我们住客店就行。”周勤摇摇头,“不管能不能高中我都会在京城多留一段时间,不能一直在你家打扰。”
一直没有说话的另一个周勤此时也开口说道,“贤弟说的对,不好一直在府上打扰。”
苏景殊又劝了几句,看他们俩都态度坚定要去住客店,只好带他们去州桥。
还好他提前做了两手准备,住客店就住客店吧,人都到京城了总不能还能睡过头错过春闱。
周勤好歹在京城待过几年,对京城还算熟悉,这会儿看到哪儿都觉得熟悉又怀念,走一路念叨一路,短短一会儿时间已经将考完后一个月的饭菜安排好了。
这家好吃,这家好吃,那家好吃,那家也好吃。
当然,最怀念的还是太学食堂的肉馒头,他现在已经不是太学的学生,还能混进食堂吃肉馒头吗?
苏景殊:……
这心态比他当年还稳。
离正月十五上元节还早,过年的氛围依旧浓厚,州桥车水马龙,马车汇入车流后再往哪儿走就不受控制了,能靠边停下全靠车夫精湛的驾车技术。
周勤后怕的拍拍胸口,“好多人啊。”
好几年没见过这场面,此情此景看的他想赋诗一首。
“拿上行李下车吧你。”苏景殊直接将人推下去,然后笑吟吟看向另一位周勤,“年关客店空房少,单独的院落已经住满,如今只有两间地字号房,二位莫要嫌弃。”
外头的周勤乐呵呵背上行囊,“不嫌弃不嫌弃。”
苏景殊不着痕迹的踹了他一下,是和你说话的吗就不嫌弃?
马车里的那位周勤自然也不会嫌弃,连忙带好行囊下车。
能有地字号房已经很不错了,他进京路上都是睡通铺,连人字号房都舍不得定。
京城的物价比外面高的多,他的盘缠所剩无几,怕是连房费都付不起,这可如何是好?
苏景殊一直注意着后面的周勤,看他面露难色略一思索便猜到原因,“店家那里已经付过一个月的房费,二位在此安心住下,一切以春闱为先,莫要影响考试心情。”
这年头的读书人不会缺钱,尤其是身上已有功名的读书人,缺钱的时候随便给人写篇文章题几副字就能挣钱,所以他这同窗走到半路把盘缠花光了也不慌。
“子安忒小气,怎么着也得付二个月的房费才够。”周勤故作不满,“大哥,你说是不是?”
周勤的确不慌,千金散尽还复来,他的才华又不是和钱财一样飘走,盘缠没了就再挣,春闱结束他想办法把钱还上就是。
大哥周勤眼神闪躲,讪讪附和几句又不说话了。
苏景殊走在前面给他们介绍周边的情况,过几天他就要去衙门点卯,春闱之前周勤兄应该没空找他,春闱结束后如果有事可以让人去司农寺衙门喊一声,没什么事儿的话他都在衙门里干活。
两个人都叫周勤,称呼起来不太方便,幸好他们俩的字不一样,要是连字号都一样那就只能喊大周勤和小周勤了。
小弟周勤字子勉,大哥周勤字孟初,分开喊一下子就清楚多了。
小周勤皱皱鼻子,“难得听子安这么叫,感觉怪怪的。”
苏景殊耸耸肩,“习惯就好,我最开始听你们喊我的字也感觉很奇怪。”
“看这家客店的样子不像有空闲客房的样子,子安怎么找到两间地字号房的?”小周勤侧身避开路人,压低声音问道,“你加钱了?”
“加钱多俗气,咱们靠的是人脉。”苏景殊也压低声音,“这是柳先生住的客店,就是柳二变,前两天我和我爹来拜访他的时候让他帮忙留意附近的客店哪家有空,他常年住在这边比我消息灵通多了,这不,客人刚退房他就眼疾手快定下来了。”
周勤眼睛一亮,“那春闱结束可得好好谢谢柳先生。”
他对柳先生神往已久,以前没机会见,现在有现成的理由过去道谢,不把握住那是傻子。
苏景殊看着俩人安顿下来便离开了,只有周子勉自己他还能多留一会儿,现在还有个周孟初要温习功课,有种留在这儿会打扰人家复习的感觉。
叙旧什么时候都能叙,等他们考完试再说。
小周勤送走昔日同窗,摇头晃脑感慨道,“几年不见,这小子稳重了许多。”
“为兄竟不知贤弟在京城有那么多故交。”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小周勤转过身解释道,“小弟先前在太学求学,因家中有事返乡耽搁了时间,当时那些同窗大多都已金榜题名在各地为官,小弟比他们迟了一届,所以不好意思提起他们。”
他们本来说好的要一起下场,结果最后只剩下苏景殊和周青松两个,他和王雱、等等、王小雱也是今年下场,岂不是过些天考场上能见到他?
小周勤说着说着又激动了起来,当年失约的可不只他自己,还有个王雱陪着呢。
大周勤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原想问刚才送他们来客店的那位是不是治平二年的苏二元,可他这结义兄弟紧接着又提到的这个名字好像是朝中主政的王相公之子,既然认识那么多权贵何必千军万马挤科举考试?
大周勤心情不好,可有些话他只敢想想不能往外说,郁结于心的结果就是临到开考被疾病找上门。
小周勤担忧不已,找来大夫给结义兄长看病,
不知道几副药下去能不能好。
春闱重要,身体更重要,实在不行的话二年后再考,不能为了场考试不顾性命。
连秋闱考试都经常有身体虚弱被抬出考场的考生,春闱考试时间更长,身体撑不住真的会要命的。
大周勤垂眸敛下情绪,咬牙不肯放弃春闱,好在京城的大夫医术高超,到初七那天虽然身体有些虚但也能挎着考篮进贡院。
二年一度的春闱考试牵动人心,在学生进入贡院之前,监考官和阅卷官都已经被关了进去。
监考官和阅卷官多是经验丰富的大臣,其中有几位年纪上来了老眼昏花本来想拒绝这次阅卷,不过官家及时赐了他们能明目的法宝,几人用上之后感觉耳聪目明还能再为朝廷贡献五十年,于是又都乐颠颠的带上明目神器进了贡院。
苏景殊按部就班的去司农寺上班,万万没想到年后的他不光要上班,下衙之后还得加班。
加的还不是司农寺的班。
官家把制眼镜的差事交给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觉得他不能抢功劳,眼镜作坊成立之后就带着他的小伙伴来往于两府二司的大佬们家门。
老花镜比近视镜容易配,人年纪上来了眼花很正常,匠人们根据花眼程度的不同磨出几种不一样的镜片,大人们看看戴哪种最清楚就留下哪副。
年轻臣子的近视眼不能这么简略,最好都去铺子里测一下让匠人量身定制,这毕竟是戴在眼睛上的东西,镜片不合适的话会头晕眼花比不戴眼镜还难受。
因为大宋的官场很看重资历,能升到两府二司这种决策中枢的官员年纪都不小,太子殿下筛选了一下名单,发现这些宰辅之臣需要都是老花镜。
难怪狄大元帅当初进枢密院被弹劾成那样,这是年轻人融入不了老人堆,不对,是老人团体容不下年轻人。
摇头.jpg
不管怎么说,两府二司的大人们需要的都是老花镜就好办了,诸位大人不用特意来测眼睛,他直接送货上门。
当朝储君登门送温暖,谁见了都得说声官家爱才。
爹爹不用太感动,诸位大人也不用太感动,这都是他应该做的。
小金大腿对各位大人家住何处了然于心,开开心心送眼镜的同时还不忘和小伙伴说哪位大人性子如何,看着不像是官家给亲儿子铺路,倒像是官家的亲儿子在给他铺路。
苏景殊:眼泪汪汪.jpg
太子殿下也是用心良苦,“我爹说你可能比你两个哥哥还能得罪人,我仔细想了想,感觉我爹说的对。”
趁送眼镜的机会让两府二司的大人都知道这个主意是谁出的,以后想打压的时候扶一扶镜框想起来他们子安的好兴许就手下留情放他一马。
重见光明之恩不能不管不顾,朝中其他大臣的眼镜是花钱买的,两府二司这些大人可都是走的公账,怎么着也不能太冷酷无情。
苏景殊听完太子殿下的解释越发感动,要不是还得去下一家他能直接抱着小金大
腿哭。
他们家腿腿太好了呜呜呜呜,感天动地(储)君臣情,为了小金大腿他可以加一辈子的班呜呜呜呜呜。
太子殿下矜持的表示:没办法,他就是这么贴心。
被官家父子评价为比两个哥哥还能得罪人的苏二元接下来着实老实了不少,白天踏踏实实在司农寺办公,下衙后跟着太子殿下慰问朝中大佬,日子充实的不知今夕是何年。
出了正月天气渐渐转暖,今年的春天来的比以往早一些,不过不确定接下来会不会有倒春寒,所以都还没有将厚衣服收起来,走在街上也能看到路人的衣物薄厚程度相差显著。
苏景殊看着早早换上春衣的胡宗愈,特意绕着他走了两圈,“胡大人不冷吗?”
胡宗愈眼下两块明显的青黑,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只要心中有火,即便身处二九寒天也不会冷。”
苏景殊:???
什么意思?
胡宗愈长叹一声什么都没说,摇摇晃晃回到他位置办公。
只是看他的状态,那些活儿最后还是得分给其他人才能完成。
苏大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很快就弄明白了他们胡大人“心中有火”到底是什么意思。
机器人永远不能取代人类,因为机器人有逻辑,而人类有时候毫无逻辑,比如他们胡大人。
司农寺是个偏门衙门,一方面对接农时一方面对接户部,虽然这儿的官员在朝中不显眼但是重要性毋庸置疑,尤其在老王准备将司农寺作为接下来的变法大本营后寺中官员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不过胡大人不太想在这儿办差,从刚来那天就不太想,这事儿全司农寺都知道。
倒不是说他在司农寺摆烂不干活,该他干的差事他都会去干,只是有些事情他实在干不来,次数多了控制不住就开始抗拒。
他家是官宦世家,他没种过田,没操劳过家务,不知道什么东西市价多少也不知道粮价多少算高多少算低,农田水利什么的更是一窍不通,偏偏司农寺近来忙的除了发放京官禄米就是发展民间水利,时间长了很难不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不行,得想办法贬一贬。
留在京城学不到东西,他得到民间看看才知道水利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去年有个叫李定的官员从淮南路进京述职,这人是老王的门生,到京城后在老王面前把青苗法吹的天上有地上无,说淮南路的百姓都非常欢迎青苗法,每次朝廷散发青苗钱都络绎不绝的赶到州城。
当时朝中反对青苗法的大臣居多,猛不丁来了个夸青苗法好的一下子就显了出来,尤其这人还是淮南路回来的,于是老王就将人提拔到身边来办差了。
前不久有人推荐李定当御史,胡大人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立刻上疏反对这个任命。
御史不是谁都能当的,李定何许人也,有什么资格当御史?
王相公任人不能不看出身也不看资历,这样不光于理不合还于法不合,除非那李定资历足够,不然这事儿他绝不同意。
按照胡宗愈的想法,李定的职务肯定是老王推荐的,官家肯定站在老王那边,这时候和老王过不去是逆水行舟,只要骂的足够激烈接下来肯定能被贬。
之前那些前辈都是这么被贬出去的,他上他也行。
万万没想到推荐李定当御史的不是王安石,甚至王安石自己也不太同意让那家伙当御史言官,连番上疏后的确有人被贬了,只是被贬的是李定而不是他胡宗愈。
苏景殊:……
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