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字完事儿,省心的不能再省心。
要是知道他小时候被官家亲自召见夸奖,没准儿还会在后面添一句他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形象代言人。
所以不用担心,他的心态早在这些年里练出来啦。
小小苏开开心心的安慰他们家娘亲,他现在能被官家和圣人嘉奖是他现在有本事,将来泯然众人是将来的他没本事,没有人规定小时候优秀长大之后也必须得优秀,放宽心态不要多想,他能活蹦乱跳长那么大已经很棒啦。
程夫人顿了一下,又想起了那些不知道在家里藏了多久的炸药。
臭小子能活蹦乱跳长大的确不容易,不只这臭小子,他们全家能平平安安过那么多年都挺不容易。
这么一想好像也是,活着已经很不容易,在意那些虚名干什么,只要这臭小子自己不觉得是枷锁就行。
不行,越想越气,她看见这臭小子就想动藤条怎么办?
程夫人一言难尽的摇摇头,索性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苏景殊安抚好娘亲,缩在马车角落里继续美滋滋。
俸禄,嘿嘿,俸禄。
其实大宋刚建国的时候财政很困难,基本承袭了后周的俸禄制度,太祖年间的官员俸禄都比不上唐朝官员的一半,而且在发放俸禄的时候会截下来五分之一充公,甚至品阶较低的京官在任期满三十个月后便停止发俸。
那时候士大夫收入甚微,簿、尉这种品级的官员月俸只有三贯多点,大部分又折成茶盐酒等物发放,每个月到手的银钱寥寥无几l。
当时就有人吐槽说幸好俸禄少物价也低廉,少少的钱拿给妻子精打细算的花,没有冻死饿死已经很好了,
不要那么多要求。
太宗皇帝继位时大宋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但也只是逐渐取消截下俸禄充公和期满停俸的制度,官员的俸禄依旧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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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官员大规模加薪是送真宗皇帝开始的,准确来说,就是在和辽国签订澶渊之盟后。
澶渊之盟花钱买平安,宋辽之间几l十年没再发生战事,真宗皇帝志得意满,觉得大宋再也不用担心外界的敌人,在大中祥符五年的时候制定了最高的三师三公到最低的侍禁共二十二等的俸禄制度。
品阶最高的三师三公,一年俸禄便高达一千四百四十贯。
一贯是一千钱,一千四百四十贯就是一百四十四万钱。
只看钱或许看不出什么,换成良田产出,每年要有万亩上好的水田才能产出一百四十四万钱,而这只是一位官员的俸禄。
真宗皇帝时的俸禄已经如此夸张,但是当今圣上制定的官员俸禄更加夸张。
官家出了名的宽仁,前不久才发布《禄令》详细规定了自节度使到内品共四十一等的俸禄制度,正式完成了由唐之前的按品阶定俸禄向按本官定俸禄的转变,还规定俸禄要以现钱为主以粮米衣物为辅,不能全部换成物品不发现钱。
现在的官员俸禄夸张到什么程度呢,宰相月俸三百贯,月给禄粟一百担,元随傔人衣粮七十人,除此之外还有冬春衣物冰炭和各种其他补贴。
增俸养廉,有没有养出来廉不知道,反正这俸禄增的是堪称离谱。
见过提高俸禄的,没见过连元随仆从的月钱衣粮都能一起准备好的。
宰相的配置是七十个官派仆从,赶明儿他要是当了宰相,有朝廷兜底派遣仆从,米面冰炭都是官家发,这还不得把所有的俸禄都攒起来坐等成为大富翁?
如果官家养的是他,他肯定廉洁的不能再廉洁。
朝廷给他那么高的俸禄,他拿百姓一针一线都会觉得愧疚的不得了,绝不可能行贪污腐败之事。
小小苏挺直腰杆,清清白白无所畏惧,感觉他这觉悟完全有资格成为下一任清汤大老爷、啊呸,青天大老爷。
从今往后,他小小苏不光有太学的补贴还有朝廷发给他的俸禄,成功从家庭收入倒数第二位晋升、额、好像加上俸禄也是倒数第二位。
不同品级的官员之间俸禄相差极大,夫妻一体,俩哥哥的俸禄就算哥哥嫂嫂平均下来也比他多。
娘和姐姐的生意看着不显,其实进账也不少,他的这点儿俸禄在娘亲和姐姐面前根本不够看。
恭喜老苏坐稳家庭收入倒数倒数第一名,鼓掌鼓掌鼓掌。
小小苏心里的小人儿欢欣鼓舞,想着想着忽然发现有点不对。
哥哥的俸禄可以平均给嫂嫂,也就是说娘亲赚到的钱可以平均给老爹。
这么一算,倒数第一不是老苏而是他小小苏。
欢欣鼓舞的小人儿很快变成阴云下自闭的蘑菇,苏景殊瘪瘪嘴,整张脸都写着想哭。
程夫人闭着眼睛
也能听到小儿子在旁边搞出来的动静,家里前几l个孩子也都是从这个年纪过去的,怎么就这小子她看不懂?
哦,不对,臭小子从小到大都异于常人,别说他们家其他几l个孩子,就是整个眉州她都没见过比他更古灵精怪的小孩儿。
算了,自己生的还能扔了不成,凑活着养吧。
程夫人直接让车夫回家,回家之后找个房间将圣旨放好,然后示意小儿子跟她去书房说话。
书房里,老苏正心神不宁的坐在那里,手里的书拿倒了都不知道。
妻子那里他不担心,他担心儿子。
什么准备都没有去面圣,别说儿子应付不来,现在官家派人来喊他去面圣他也应付不来。
官家面前不比其他地方,他们景哥儿还能全须全尾的回家吗?
老苏忧心忡忡的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听到动静才连忙坐回去假装自己不紧张。
小小苏长叹一声,“爹,书拿倒了。”
担心他就担心他,不用藏着掖着不好意思说。
老苏:……
老苏看了眼手里的书,默默把书倒回来,正经已经装不下去索性不装了,“官家喊你过去说什么了?旁边有其他朝臣在吗?可有为难你?”
苏景殊一个一个的回答,“官家喊我过去夸了几l句,正旁边没有其他朝臣,没有人为难我,官家还给我封了个官儿。”
苏洵:???
“你接受了?”
苏景殊毫不心虚,“嗯,接受了。”
他和老爹不一样,老爹喷天喷地谁都敢得罪,他乖巧懂事人见人夸,从来没有得罪过朝中大臣,所以官家给他官他就受着,不要白不要。
程夫人叹了口气,解释道,“景哥儿当时吓懵了,根本没听见圣旨上写的是什么。”
那是他不想拒绝吗?他是根本没想起来圣旨还能拒绝。
苏景殊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第一次没经验,下次再遇见这场面肯定能安下心听。”
苏洵:……
这臭小子。
傻儿子只顾得乐呵,只能程夫人来将别院里发生的事情说给苏洵听,不过她知道的只有后面半截儿,见到儿子之前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苏景殊眉眼弯弯,“也没有什么,见了官家之后又去见了巨鹿郡公,还有巨鹿郡公家的两位郎君,娘亲也见着了,没发生什么事。”
苏洵眉头微皱,“巨鹿郡公见你有何事?”
“他想见的不是我,是二哥。”苏景殊说起这个就不困了,“爹你知道吗,巨鹿郡公可喜欢二哥的诗词文章了,他夸的那些话我都夸不出来,待会儿给二哥写信的时候一定要写上,二哥要是知道京城有人那么推崇他肯定嘚瑟的多啃两条烤羊腿。”
苏洵扯扯嘴角,“你二哥饭量没那么大。”
苏景殊顿了一下,“爹,有没有人说过和你聊天很不开心?”
老苏将手里的书籍卷成卷,这边手还
没抬起来,那边苏景殊已经望风而逃,“爹,明天还要上课,孩儿先走一步,您老平心静气切莫伤神。”
风紧扯呼。
程夫人无奈的看着小儿子逃之夭夭,摇摇头回身问道,“担心子瞻?”
苏洵叹了口气,“还担心景哥儿。”
二子被巨鹿郡公推崇不算坏事,三个儿子里只有三子性子稳重,另外两个一个比一个能折腾,只有他们担心别人的份儿,用不着别人担心他们。
但是景哥儿没有参加科举就被官家赐了官身,还是和先前晏殊晏相公一样的职位,他的确有些放心不下。
晏相公和王介甫是同乡,都是抚州临川人,他当年以神童应召入朝,朝中不少人看江南文人不顺眼没少给他使绊子。
当年朝堂上是南北之争,北地为大宋守国门,将士出生入死,文人也都铁骨铮铮,寇准寇相公便是个中翘楚。
南方文气昌盛,自有科举考试一来南方文人便占据大部分名额,而北方时常有外敌扰边,教化比之南方差了许多,因此北方文人就觉得南方文人成绩好是占了北方战乱而南方太平的光。
但是南方文人不这么觉得,他们南方学风浓厚,能在那么激烈的厮杀中冲出重围他们也不容易,不能因为齐聚汴京的礼部试中考不过他们就拿北方的将士说事儿。
南北教化水平有差异是事实,这事儿没法说理,就是皇帝也拿朝中的南北之争没有办法。
近些年来朝中南北之争偃旗息鼓,但是主战主和、推行变革和守分安常又闹的不可开交。
景哥儿平时和开封府走的近,富相公也夸过他几l句,这时候再被官家点出来,万一掺和进党派之争中怎么办?
朝中全是老谋深算之辈,那小子掺和进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程夫人只想到儿子被官家召见会有压力,倒是没想到朝堂竟会如此凶险。子瞻子由已经进入官场,会不会有人给他们使绊子?子由还好,子瞻那性子比景哥儿还跳脱,他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吗?
然而苏洵的关注点完全不在已经步入官场的两个儿子身上,听到前面的话后直接忽略了后面的一大段,“压力大?景哥儿会压力大?”
他们景哥儿有他这么个学富五车的爹都从来没有过压力,怎么可能因为官家和圣人夸奖两句就压力大?
夫人多虑了。
程夫人:……
程夫人白了他一眼扭头走人,她就多余说话。
苏景殊一路小跑回到房间,马车上和他娘说的那些不是为了安慰娘亲故意说的,他是真的不担心将来会怎样。
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会先来,过好眼前就行,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小小苏铺纸磨墨给俩哥哥写信,开头先说他在太学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忽然被官家喊到别院见驾也丝毫不慌。
从容不迫见招拆招,颇有大将风范。
京郊别院的风景极好,可惜去的急没注意是什么地方,现在想想可
能就是哥哥们曾经去过的琼林苑。
春日里去的那趟到处都是彩棚花灯,过完端午那些彩棚花灯就都撤了,撤完之后的琼林苑和金明池是什么样子他们也不知道,反正他知道今天去的那个别院风景好的很。
不知道哥哥们当官当的怎么样,有没有遇到棘手的案子?县衙的人好相处吗?会不会有各种职场勾心斗角?哥哥们斗得过他们吗?
俩哥哥头一次离开爹娘生活,去的还是龙潭虎穴般的官场,他这个当弟弟的实在放心不下。
悄咪咪的说一句,他现在也是个官了哦。
哥哥不要多想,他们爹没钱买官也没法荫官,他的官职是靠真本事得来的,官家亲自下旨,圣旨就在家里放着,回头哥哥们回来可以挨个参观。
自家人,不收门票不要钱。
小小苏唰唰唰写了十几l页纸,写完之后放进信封,重新拿纸写另一封。
两个哥哥要雨露均沾,哪个都不能落下。
两封长信写完,外面天也快黑了,苏景殊出去找爹娘一起吃饭,然后带上信件出门。
出去寄个信然后回太学,现在还不到旬休的时候,为了明天早上能多睡一会儿,今天晚上就不在家里住了。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宫人带走,明天还得去和直讲先生们汇报情况,免得先生们担心。
苏景殊把事情安排的明明白白,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日一早,京郊别院便传来了天子驾崩的消息。
苏景殊:!!!
周青松:!!!
周青松转过头,“景哥儿,昨天……”
苏景殊睁大眼睛,好险一句“官家不是我克死的”没脱口而出,“官家昨天还好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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