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的天逐渐变得寒冷,今天尤甚。元滢滢缩在沙发里,用大红羊绒毛毯把整个身子裹住,只露出白嫩的一张脸。
督军府安装的有壁炉,如今也打开了,橘黄带着淡红色的火光,映照在元滢滢的脸颊上。她从厨房弄来地瓜芋头土豆,扔进火光中就放任不管,只等着烤熟了再拿出来。
杨湛生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元滢滢慵懒的姿态。毛毯把她整个人都完全遮盖,杨湛生通过毛毯拱起的弧度隐约猜测出元滢滢此刻的躺姿——她应该是侧身躺着,双腿并拢,身子像一只龙虾般微微蜷缩着。杨湛生走近了,从外面带来的寒意被火光一熏,顿时烟消云散。他脱下外套,搭在衣架上。
杨湛生刚坐下,就被元滢滢柔声指使着:“喏,你去看看烤熟了没有。”
杨湛生就坐在了壁炉前面的凳子上,拿起漆黑的铁钳拨弄着火中的芋头。凳子很矮,杨湛生两只长腿无处安放,只能微微敞开坐着。火光的热气蒸腾在杨湛生脸上,让他生出熟悉的感觉。在没做督军前,杨湛生过了许多年的苦日子,冬天冷的受不了的时候,他偷过别人家的地瓜点了火烤着吃。地瓜是不顶饱的,杨湛生往往不剥皮,狼吞虎咽地吞进肚子里,三两口就吃光了。杨湛生没觉出地瓜的味道,只觉得嘴里甜滋滋,但肚子仍旧是瘪的。
杨湛生已经许久没吃过烤地瓜,他愣了愣神,听到元滢滢的催促声音,才忙把烤的外皮焦黑的地瓜芋头土豆翻出来。
元滢滢只伸出一只手指戳着,刚烤熟的地瓜外皮带着灼热的烫感,她轻呼一声,捂着手指吹气。杨湛生是不怕烫的,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皮糙肉厚的缘故,没几下就扒掉了皮,露出红灿灿的地瓜肉,递到元滢滢嘴边。
地瓜还散发着热气,元滢滢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点点头:“还挺甜的。”
喂元滢滢吃了几口,她就没兴趣了。杨湛生毫不介意地把剩下的地瓜全部吃光,只剩下一张薄薄的地瓜皮。元滢滢看着,秀气的眉毛拢起,说着“粗俗”。杨湛生没解释,他有意在元滢滢面前收敛,倘若没有元滢滢盯着,他连皮带肉都能吃干净,到了那时,元滢滢恐怕要说他是未经开化的野人了。
杨湛生想起地瓜的功效,突然俯身贴在元滢滢耳边,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不该吃的,淑女们都不应该吃地瓜。”
元滢滢好奇问他为什么。
杨湛生眉峰绷紧,嘴里说出三个字:“会泄气。”
元滢滢拧眉想着这句话的意思,待反应过来,顿时脸颊绯红,伸出脚轻踢着杨湛生的胸口,说着他真是粗俗不堪。杨湛生见她果真动了怒火,这才连声保证,再不会拿这种事情取笑。元滢滢抿着唇不理会他,杨湛生在旁边温声道歉。元滢滢觉得他奇怪,杨湛生似乎很热衷于惹她生气,再想尽办法让她消气。元滢滢不理解,既然知道哄她很难,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惹怒她嘛。
窗上覆着淡淡的白,杨湛生起身走了过去,他凝神看了很久,扭头说道:“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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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湛生看着她只穿了米色短袜的脚,俯身把元滢滢拦腰抱起。他把元滢滢放在膝上,像哄小孩子一样给她穿鞋。
杨湛生总是这样,动不动就抱她,碰她,经过元滢滢提醒许多次都不改,元滢滢只能任凭他去了。她手中捧着书,柔声念着有关雪景的诗歌,而杨湛生弯着身子给她穿鞋。
他的神情突然变得极其郑重:“真的要打仗了。”
元滢滢皱着眉,问他会赢吗。话刚问出口,元滢滢就回忆起梦境中申城也经历过动乱,他们肯定是赢了的。只是怎么赢的,有关这段记忆却是模糊不清,任凭元滢滢怎么想都回忆不起来。
杨湛生挑眉:“当然,肯定会赢。”
元滢滢微舒一口气,即使梦境中有预示,但得了杨湛生的准话,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杨湛生褪掉靴子,和元滢滢一起挤在沙发上。沙发足够宽阔,坐元滢滢一个人绰绰有余,只是加上杨湛生就显得拥挤。杨湛生展开毛毯,披在两人身上,他问元滢滢,怕死吗。
元滢滢用胳膊肘推着他,没推动:“当然怕。”
她胆子不大,怕流血,怕死亡。
爱好文学的人总是喜欢胡思乱想,元滢滢也不例外。她偶尔发呆的时候,会幻想着人死亡以后将要面临什么,是像圣经所说的,好人上天堂,坏人去地狱,还是民间传说的喝孟婆汤,开始下一世的轮回。元滢滢想不透,只要想到死亡,她的脑袋里就一片空白,心中产生本能的畏惧,因为她担心自己死后,哪里都不会去,她会彻底被遗忘,和秋天的落叶一样,化作尘土,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元滢滢畏惧思考关于死亡的话题,因此她选择了逃避。但元滢滢清楚,在如今的世道稍有不慎,她就会一命呜呼。即使元滢滢再不想死,但如果炮弹落下,她连哀求的机会都没有,可能是短暂的一秒钟、两秒钟,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她就会失去意识,成为一具尸体。
但元滢滢扬起脖颈,盯着杨湛生瞧,她心想杨湛生和自己肯定不同,他爬到督军这个位置上,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腥风血雨,怎么会害怕死亡。
元滢滢便说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怕,因为你胆子大,不比我……”
元滢滢说这话时,酸里酸气,她似乎是想明白了,杨湛生故意拿死亡的事揶揄她,又要惹她生气。但杨湛生却摇头,语气低沉:“我怕的。”
元滢滢抚着他的下巴,问道:“你真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