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羡之最终还是没有离开元滢滢的闺房,并非是他不情愿,而是有心无力。殷羡之身上的热,发了整整一天一夜,周身的骨头仿佛被浸泡酥软,连走上两步路,都要用手臂强撑着墙壁。
在元滢滢澄明的眼眸注视下,殷羡之脸庞发热,头一次觉出了“窘迫”两字的滋味,他顺势在外间住下。内外间只有一扇门相隔,元滢滢不喜合门,只把朱红柿子色的纱幔缓缓垂下。淡金的日光,倾泻在繁复的纱幔,好似覆盖了半边天的晚霞一般,光彩熠熠,令人头晕目眩。
殷羡之虽然在外间住下,但无人来照顾他。屋内两个丫头,都是月娘拨来侍候元滢滢,只听元滢滢的差遣,自然不会因为殷羡之此刻的模样可怜,便伸手帮忙。而元滢滢,她自己都需要旁人照顾,更别提来照料殷羡之了。
好在殷羡之虽是富贵出身,但自幼便学会如何自给自足。他用了药汤,便歪着身子躺在床榻,任凭困倦朝着他袭来。悠悠的唱曲儿声,从里间传来,声音清灵。
殷羡之听过许多人唱的小曲儿,其中大雅大俗,不在少数。而出自名角者,更是让人难以忘记,如今仍记忆犹新。他自然听得出元滢滢的唱曲,并不算精妙。好几处婉转曲折,都未吟唱出该有的味道。但此时的殷羡之,却觉得这略显笨拙的唱曲,带着未经雕琢,自有一股子山野自由气。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勿复相思……”
接下来的唱词,元滢滢却记不清了。殷羡之看不见她此刻的样子,但能从元滢滢细声的抱怨中,猜想到她如今当是轻皱鼻子,眉眼低垂,圆润的眼睛里满是纠结。
“哎呀,想不出了。”
元滢滢索性把唱词丢到一边去,她清楚,自己唱曲儿舞蹈,在花楼中都算不上优等,正如同月娘所说,她唯一能仰仗的,就是期盼着自己能长成一张不错的脸蛋。如此这般,元滢滢才不会被赶做下人,做花楼里人人可以欺凌的存在。
屋门被拍的咚咚作响,打破了元滢滢的思绪。
素手撩开纱幔,元滢滢没有瞧外间的殷羡之,只把房门打开。
屋外,是一张别扭僵硬的脸。
高羿扬起食盒,淡声说道:“我来送饭。”
元滢滢依稀记得,高羿的活计不是送饭菜,不过她并未过多纠结,只当是月娘给高羿换了活计。
元滢滢伸手,要接过他手中的食盒。高羿却不肯放手,只生硬地说了一句:“这食盒沉得很,你定然拿不动,到时打翻了还要哭哭啼啼,我来罢。”
元滢滢不计较他言语中,对自己的贬低,只柔声笑道:“多谢。”
高羿神色松动,拿着食盒往屋里去。只见殷羡之向门外投来视线,两人正好面面相觑。高羿脚下的动作,顿时变得又沉又响,他把食盒放下,便走到殷羡之的身旁,询问他如何来到此处。
殷羡之不愿多言,只道是自己身子有疾,元滢滢好心收留他在此处住上几天。
高羿顿时拢眉:“什么病,可好些了?”
殷羡之点头,轻声道:“不出三日,便可以离开了。”
殷羡之语气一顿,笑道:“劳烦你关怀我。”
他们几个之中,高羿的性情最为不羁。因此,每次高羿惹到了李凌萱,他自己却一无所知,也不去宽慰李凌萱。因而,李凌萱待高羿,是最不亲近的。
可这样脑袋一根筋的人,却突然关怀起他了,倒叫殷羡之有些受宠若惊。
高羿俊脸微热,他本有些话要质问元滢滢,为何不来寻他。难不成就因为在枕底看到了药粉,就草草定下他就是罪魁祸首吗,如此太过轻率了罢。何况……根本不是他做的。
只是,有殷羡之在,高羿莫名地不想让他知道,元滢滢误会了他。更不想要殷羡之发现,他竟然如此在意元滢滢误会这件事,还眼巴巴地跑来解释。
……
霍文镜旁敲侧击地提及过落水之事,言语中分辩自己为何先救李凌萱,而置元滢滢于不顾。元滢滢只是好脾气地笑笑,轻声细语地说着无事。
看着那双满是依赖的眼眸,霍文镜暗道,自己的图谋已然有了进展。
若非全心全意的信赖,在此等性命攸关的大事上,哪一个女子不会委屈发怒。
既然得了元滢滢的信赖,距离离开花楼更近了一步。霍文镜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身形比往日更加飘逸。
元滢滢趴在美人椅,目光悠悠地望着湖面,青涩的面容单纯而懵懂。她的确不在意霍文镜先救哪一个,因为霍文镜在元滢滢心中无关紧要,仿佛陌路人一般。
若是她不慎落水,一个陌路人经过,不跳下水相救,元滢滢会因此觉得委屈冷落吗,定然不会。
正如同陌路人不会舍身相救一般,元滢滢也不会在危难之际,以命相救陌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