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去的是神庙遗址,因为敬重神佛,穿得也颇为正式,系着一条酒红色厚呢围巾,烟灰色羊毛过膝大衣,内有西装,马甲,衬衣,衬衫夹,行走起来自然是绝佳仪态,绝佳观赏,等一身被疾风撞过,就成了厚重的拖累。
胸膛黏着滚烫热汗,浑身也如岩浆一样高烧不已。
男人呼吸粗重黏浊,边跑边解纽扣,他解开酒红色围巾后,又想要脱开大衣西装,可太急了,也太紧张了,手脚都在颤抖着,半天都没解开!
英夜弦暗骂一声草,也不解纽扣了,直接撕扯扣结,撑开双肩,将大衣西装啪啪一甩,利落丢在身后。
地狱魔鬼之门就在身后敞开,那炙热的血色喷泉被夜色笼罩得更显可怖,游客们纷乱跑动,各种逃生尖叫充斥于耳,手电也来回晃动刺着他的眼,这中途还有趁乱抢劫偷盗的,英夜弦跑过时,刺啦一声,那小刀就划伤了他的手臂,鲜血喷涌而出。
小偷跟失主都是一愣。
英夜弦根本没有犹豫,任由小臂淌血,穿过对峙的人群,又一次狂追上去。
“呼哧——呼哧——”
体能已达到上限,喉咙被风灌得嘶哑,可她离他越来越远,那铃铛声几l乎要销声匿迹。
“别走!别走!等等,等等我!——让开!让开!”
他被人群挤挤攘攘着,昂头嘶喊着,血腥味与汗味弥漫鼻尖。
再一次被挡住,英夜弦胸腔恨怒交加,抽出了那鸳鸯古刀。
“都让开!让我过去!!!”
他眼底猩红,疯狂啃噬着本就敏感尖锐的神经,竟像是从地狱里刚爬出来的。
人们陡然一震,让出一条道来。
可等英夜弦再扒开人群时,夜空
昏沉,群山莽莽,早就丢失了目标。
他又一次,被丢弃在这个世界里。
大喜大悲一场,英夜弦泻了力劲,失了所有的心性,他也不追了,跟着汹涌逃生的人群,浑浑噩噩地走着,跑着。身后的火光越来越盛,人们跑得也越来越急,混乱中,有热心人还试图拉他一把,被他冷漠回拒,还甩开了手臂。
那人险些跌倒,当即回骂,“草!我救你你还推我?你有病吧?!”
同伴反而是冷静,“快走!别理他!这人精神病吧?看着就是不想活的!”
他的确不是很想活,再次投生到一个新的陌生的世界,他的灵魂却仿佛割裂了般,不管他活得多如鱼得水,他始终站在那鱼缸之外,冷眼看着世界的运转。
他是一个没有故乡的背叛者。
“嘭——”
后头有人骑着高赛撞了他。
男人滚落到一侧的沙地,胸膛与膝盖被砂砾擦伤,金丝眼镜也被撞飞,英夜弦不觉痛意,他神情麻木趴在地上,伸手缓慢摸索着眼镜,维持着一个人类应有的本能动作。
“嗒。”
很轻微的响声,鼻梁也是清凉的。
那一副金丝眼镜重新架上他的鼻梁,只是镜片碎成了蜘蛛网。
而他的脸前,眼下,停了一双骆驼棕色牛皮作战靴,迷彩长裤笔直束进其中。
“听说你到处说我死了喔?”
他僵住。
碎裂的镜片有无数个她。
而真实的她娇蛮地骂他,“喂,你是真不想活啦?你个没用废物!”
“哞哞!”
没用废物!没用废物!
她提着的肉弹弹小牦牛同样仗着主人的气焰骂他。
阴萝抬手打了下小牦牛的屁股,“没礼貌!我骂可以,你骂不行!”
“哞哞哞哞——”
小黑牦牛骂得更凶。
英夜弦久久抬头,哪怕眼膜进了灰沙,刺痛不已,他都不敢眨眼。
在侧边,是被阴萝一脚踹翻的高赛,那人是当地的小伙,同样翻车翻得鼻青脸肿,敢怒不敢言,被阴萝一把阴冷目光捎去,他浑身哆嗦,连忙翻出钱夹,“医药费,我赔你医药费行了吧?”
他连连抽出一叠塞到英夜弦的手里,“兄弟,你女朋友都快要把我生吞活剥了!行了行了,逃命要紧,这是我名片,你要是瘸了坎吉少爷负责你一辈子行了吧?”
英夜弦的脑子还没转过来,但他脱口而出,“我不要他负责,你还是把他埋了好。”
对方:???
青年小伙一脸不可置信。
青年小伙名叫坎吉,子承父业,在小镇开了一家当地风情的民宿,生意很是不错,这次他来火山,纯粹是给一群学生们当导游的,没想到会遇上这么刺激的火山喷发,他骑车兜了一圈,确认没有人落下,这才急匆匆往回赶,哪里想到会撞上这游魂似的大家伙!
嘿!这失魂落魄的小样,他知
道了!是分手了吧?!
坎吉幸灾乐祸地想。
由于英夜弦强烈拒绝医院检查,坎吉少爷死里逃生,只得把这一对前任带回了自家的民宿,还很贴心地安排了两间房。
英夜弦看都没看,拉着阴萝就进了最近的一间,还嘭的一声甩上门。
没一会那门后就响起了吮吸的水声,坎吉少爷贴耳细听,眼都瞪大了。
嘿!这复合得也太快了吧?!
男人双臂穿过阴萝的腋下,单手抱着她的后脑脑勺,单手压住她的后背心往他身上倒,那失去了唇血的双唇埋在她的双肩,正在一遍遍确认她的真实体温。
阴萝被提得双脚离地。
她:“……”
想骂。
但她的脏话还没出口,就被男人堵了回去,骨头是硬的,唇舌是软湿讨乖的。
很快阴萝的背心被他大掌卷了起来,如同一朵倒着开的曼陀罗花。
“喂,喂——”
她也瞪圆了蛇瞳,压住他那低下的头颅,“你都伤着呢,不要命啦?”
英夜弦又将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低声哀求,“我很确定,我骨头没断,都是皮肉伤,死不了的,你让我确认一下你吧?”
阴萝:“?”
她指了指自己,“我,活生生,水灵灵,就站在你面前,你还要怎样确认啊?”
她的指尖又被男人握住,捏着那门襟拉链往下坠落。
阴萝不是第一次见衬衫夹,但每见一次都要被震撼一次。
冷金属的夹头咬着白衬衫的尾摆,漆黑皮圈紧紧箍着男人的腿部大筋,随着他举手投足,绳带弹性拉紧,筋肉也开疆扩土牧马千山似的野蛮征伐。
似乎要将这一身热血都灌满在她的王床。
这高大的黑牦牛在房间乱转着,它精力充沛,哞哞乱叫,接连骑翻了羽毛台灯,彩绳床架,又撞到了橙花镜台,菱格交错的窗台木栅栏,如同飓风过境,遍地狼藉。
最后抵在桌台的一张五彩斑斓的月亮地毯,他半跪着,脚掌撑着,浓密黑睫滴落汗珠,宽阔的背脊折在神谕之前,他往她耳边一次又一次送着爱意,汹涌且盲目。
嘣的一声,衬衫夹承受不住这来势汹汹的力度,生生被他扯到断裂。
那弹簧夹还弹了下阴萝的脸,霎时就留下一道红痕。
阴萝:“???”
“疼吗?!”
英夜弦连忙捧起她的脸,鼻息急促,紧张吻了吻那红印。
他实在是太想讨好她了,一丝一毫的出错都让他动荡不已。
英夜弦又把她抱进怀里,那骆驼棕色作战靴沾着火山灰,冷雪水,硫磺味,他边安抚吻着她,边解开她的靴子绑带,直到她那一双脚冰冰凉凉踩了上来,那浅金麦色的肌肉又被余火灼烧,赤红铜的肌理光泽感愈发明显,
双掌交搂的瞬间,英夜弦也摸到了她指节的那一枚戒指,素圈,银质,是婚戒的款式。
沸腾的爱火又陷入了死火山里,陡然熄灭。
阴萝倏忽问,“你看到啦?”
英夜弦只是紧紧抱住她,“我近视,什么都没看见。”
是的,我没摸到,也没看见,不管你属于谁,今夜就让我吻你这神魔诸天,爱到这具身体缺氧断气。
英夜弦记得自己是在月亮池里热昏过去的,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黄昏。
窗台被人打开,流苏窗帘飘飘荡荡,熔金般的日落像是某种末法时代的来临。
他往旁边摸索,是冰凉的毯面,呼吸骤然发紧,飞快穿上了衬衫黑裤,跌跌撞撞跑下楼梯,揪住迎面走来的青年坎吉,劈头盖脸地问,“她呢?她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往什么方向走的?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是想看我死吗?!”
男人歇斯底里,又濒临失控。
坎吉都被吓傻了,忘记了回应。
“咚——”
英夜弦的脑袋被砸了下。
是一颗奶糖。
他双目赤红如恶魔,冷厉望去。
橙花金色的落日前,民宿那彩色帘布轻轻飞扬,她骑着黑骏马,嘴里叼着一罐草莓奶啤,指头粉嫩,冰珠滑落,“啧,我就出去吃个大盘鸡,顺带给它放个风,你又发什么疯呢?还没做够呢?”
英夜弦心头大石落下,委屈就铺天盖地泻了出来,他快步朝着她走去,半路就已低头消气,主动要给她牵马。
“我以为,我以为你走了——”
他又怕她嫌他太过没出息,抬手掩了掩眼泪,指骨却硬硬擦过脸庞,异物感陡然强烈起来,而戒指内圈竟是他的真名。
英夜弦猛然一震。
左手的无名指上咬了一圈皎洁的月光,素圈,银质。
是跟她一模一样的婚戒款式。
她什么时候……给他套戴上的?
坎吉这才反应过来,“我刚就想说了,你女朋友觅食去了,我说要借她车去呢,她说没考过驾照只能骑马去哈哈哈!”
阴萝被糗,也是很不客气翻个白眼,“那我有什么办法,教练都被我送进医院了!”
她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还没控制好力量,于是三任教练被她纷纷斩落马下,在医院打着石膏,看她的目光都跟魔鬼似的,由此阴萝也被列为各大驾校的黑名单人员,姑奶奶又是个犟脾气,不考就不考,她骑马流浪去!
哼,天无绝人之路,她就是天,她不考驾照,她说了算!
俩人正说笑着,阴萝的迷彩长裤被男人拉了拉,他恳求,“你低一低头可以吗?”
阴萝闻言,疑惑伏落身腰,被他大掌扶着脸,指尖穿过那一弯银发。
他轻吻她的唇心,掌心的奶糖也在黏热地融化着。
“带我私奔吧。”
他再一次请求。
“哪里流浪都好,请你,请你,一定记得带上我。”
后来的某日,数支车队要横穿死亡沙漠。
风沙黄风漫天,车手们正整装待发。
玫瑰蛇蟒车队的车手们转头就看见他们的领队肘臂半撑在车窗前,丝缎银发似小蛇般卷得弯弯曲曲的,系着一根粉红奶昔的发带,双耳垂下波光粼粼的白珠亮片,正张着嘴等着投喂。
而他们高大冷酷的队医,黑短硬发,冷银耳钉,发顶挂着一副太阳镜,身穿黑衬衫,肌肉撑得褶皱都是涩气饱满的形状,袖口随意挽起,手臂被暴晒成了蜜红铜色。
那么粗硬修长的手指,偏偏戴了一只小巧玲珑的素圈婚戒。
男队医单手抱着俩个冰激凌蜜瓜,一大一小的,先是用一支精致银制小花朵勺挖了那大蜜瓜,甜蜜又温柔喂了领队一口,又掏了那小蜜瓜,动作稍显粗暴,大勺子硬塞进了那车窗旁边另一颗庞硕的黑牦牛嘴里。
黑牦牛不满抗议,“哞哞!”
英夜弦冷笑,“你就是个顺带的,能吃就不错了,还挑,爱吃不吃!”
阴萝这个祖宗也跟着谴责,“就是,分我口粮,还挑,迟早把你做成牦牦肉脯!”
本来这头小牦牛是家养的,阴萝打算做牦牛烧烤,没养出肉呢,英夜弦就接手了她的日常,她嘴里天天有肉吃着,肚子都是满的,倒是不着急吃小牦牛,不知不觉就养成了牦牛宠物。
英夜弦很满意阴萝的站队,又倾过身,单手撑在车窗,迎着烈风,亲了亲她唇边的热甜蜜瓜水汁。
黑牦牛:“嗷嗷!”
不要脸!光天化日玩亲亲!
又过半个小时,车队准备出发,英夜弦抬臂,拉开车门,长腿一迈,快速利落坐上了副驾驶座,系上了安全带。
他的手臂也撑着车窗,婚戒似一道纤细的银色水波,澄澄跌进他的眼,这种梦幻的光影总让他有一种不真实感,英夜弦又忍不住伏下头颅,咬了下神谕的耳朵。
“我爱你,我爱你,你知道的吧?”
他夜夜以爱意膜拜她,在神前,在火里,在她身前。
阴萝诧异地问,“那当然的吧,难道你还有不爱我的时候?那我可就要吃牦牦肉脯啦啊。”
牦牦:“……哞哞?”
你们调情关本单身牛什么事啊?实在是天降横祸啊可恶!
英夜弦一愣,旋即肩膀耸动,忍着笑倒在她怀里,额心黑发被他凌乱拨开,他越笑越大声,快活又肆意。
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太阳强烈,奇迹降临。
他的神庙已永恒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