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告诉你我们杀自己人?”肌肉男说。
章驰拿着针线包的手一顿。
有一瞬间,章驰觉得自己来到了人才市场。两个HR不断的报价和拉踩同行。并且对彼此的竞价套路了如指掌。
肌肉男说:“他也只会这一套了。猛虎要什么没什么。他们收留的都是社会垃圾。”
“一些没有规矩的人。我们不对自己人动手,只是铲除不守规矩的人。强|奸、虐童、对自己人动手的——我们是□□,不是混混。”
“我们为利益铤而走险,但也有底线。”
章驰:“……”
肌肉男皱眉看章驰:“你觉得嘲讽?”
章驰:“我说了,我谁都不想加入。”
章驰将抽屉拉紧,吹了吹桌子上的灰,站起身。肌肉男一手撑上桌子,整个人好似一堵肉墙,不偏不倚地将她的去路堵住。
“理由。”
章驰抬起头,这个角度她甚至能够清晰地看见肌肉男的胡须渣:“我从来不跟罪犯做交易。”
肌肉男:“……”
他表情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以为你是什么,正义使者吗?”
“清清白白的人不会到这里来。”肌肉男说,“你是红章。你犯的罪重过这里90%的人。怎么,你一被抓,就洗心革面要重新做人了?”
章驰不置可否。
肌肉男偏过头,手指向门口正排队依次通过金属检测仪的人群——为了确保没有任何人从工作场所带走任何物品,每个犯人离开时都必须经过扫描,顺着他的手指,章驰看见了一个熟人。
周柯。
“跟你一起的那个333。你知道他为什么现在不搭理你了吗?他的室友是猛虎的人,他卖屁股搭上了线。他找到靠山了。他有组织,你没有,他瞧不上你了。”
章驰微微蹙眉。
肌肉男:“在这里面,没有朋友,只有利益。没有人靠,不管你是蓝章、绿章、红章,你都只是个靶子。没有人想跟一个靶子为伍。”
“你应该珍惜。幸好你还有点本事。被我们看上。”
肌肉男蔑她一眼:“猛虎的人要抢你,你不会就觉得自个是个香饽饽了吧?”
“这里所有人犯人都想加入组织。特立独行不会显得你有本事,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你话真多。”章驰绕过肌肉男钻出座位。
肌肉男脸色不大好看,看着章驰的背影,最后,突然笑了一下。
“行。至少你不会去猛虎那边。一个1000分的红章。对我们来说也是个不错的交易。”
什么都不选,也就是没有人会成为她的靠山。杀死她没有任何代价。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毫无顾忌。
章驰脚步一顿。
肌肉男的声音继续在背后响起:“希望你能活过结算日。”
编织工坊离食堂大概有十分钟的步行距离。犯人们走得很快,一旦下班,没有人愿意再多待一秒——这里又没有老板,当显眼包也不会升职。
章驰故意走得很慢,等到所有人都把她超过,再慢慢跟上队伍的行进速度。下午的雨已经小了很多,到五点钟,地面已经干净了,编织工坊又是室内作业,从编织工坊过去的犯人不需要再去淋浴间清理。等确认所有人都去了打饭的队伍,章驰转过头摸去了淋浴间。
农田和矿洞离食堂很远,这两个地点的犯人赶过来还有一定时间,淋浴间内空空如也。
她跑到单人淋浴间,一个一个将里面的门打开、关上,确认没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之后,钻进了最后一间淋浴间,反锁上门,手攀上了嵌在墙上的壁挂式金属香皂盒。
香皂盒由四颗螺丝固定,两颗在左边,两颗在右边,都是上下角的位置。章驰手指发力,按压在她指腹的左上角螺丝在瞬间发热,轻轻一抽,些微变形的螺丝就掉进了她手中。
章驰将螺丝揣进兜里,往后退了一步,抵到门板的位置,正对着淋雨的喷头和平行的香皂盒,打量片刻,又走上前取出香皂盒右上角的螺丝,在手心中融成两节,一节是螺帽,一节是尾巴,钉入墙的螺丝非常长,即使分作两半,一边也有小指指甲盖的长度。
她将螺帽旋转回原位,剩下的那一节尾巴在掌心按压出一个扁扁的圆头,跟螺帽差不多的大小,接着从兜里掏出之前取出的螺丝,用尾部的小尖在圆头中心位置刻出一个五角——所有的螺丝都是五角。
人工打磨跟机器始终有些出入,章驰将打磨好的半截螺丝放在金属皂盒左上角的空缺处,后退一步——幸好,隔远了看,就是一个大点套小点,几乎看不出任何差距。
重新做好的半截螺丝尾部太小,没有任何支撑力,根本不可能在墙上挂住,章驰将假螺帽放进孔洞后直接用手按住螺帽的边缘,一点点将螺帽跟香皂盒融合在一起。三个——准确的说是两个半螺丝已经完全够支撑一块香皂的重量,这一个变成皂盒一部分的假螺帽没有任何突兀之处。
门外传来稀稀落落的脚步声。
手拧金属非常耗费体力,做完这些,章驰已经满头大汗。她将偷来的螺丝装进兜里,拧开门正要出去,身子一顿——
洗完澡出来,地不应该是干的。
从矿洞和农田过来的犯人挨个进门,水声接二连三地坠地。
章驰取下淋雨喷头,打开水龙头,将地面淋湿,又拿出肥皂搓了搓手,香味四溢,再将皂盒,隔板,到她身高位置的所有地方都用水淋了个透,关上龙头,出门,一气呵成。
吃完饭,章驰立刻回了宿舍。锁紧门,坐到床上——狱室的桌子都是正对着房门中央,从门口透风的小洞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她背抵在墙上,坐在靠门的那一侧床头,刚才进宿舍的时候她垫脚看过,这里是完全的死角。虽然通常情况下,狱警都只会在10点钟出现在宿舍楼,但保险一点总是好的——而且,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除了狱警以外的人出现。
章驰掏出螺丝夹在两手掌心,用力搓开。五分钟后,搓出了一根长过手掌的单头针,比一般的针粗,比编织针细一点,一头是五角螺丝的头,另一头是非常尖锐的针尖,章驰翻开床头的《积分讲义》,拿着“螺丝针”在编者“周宇”的名字上用力往下一戳。
顷刻之间穿透半边讲义。
章驰收起针,蹲下身,用力从地上抬起单人床的床架。床架由中空的金属管焊接而成,章驰后背抵地,斜将螺丝针收进了左侧床架的金属管里。
她拍拍手站起身,打量了一下床架,目光落到了地板上一个很小的圆孔上面——常年没有挪动过的床脚,地板的颜色已经跟周围的明显不一样了。
她蹲下身,再调整了一下角度,直到觉得没有任何问题,终于开始洗手。
任何帮派诞生伊始都是为了抱团取暖,没有人想整日活在明枪暗箭之中,他们选定了同伴,约定同伴之间不能相互动手,于是他们少掉了很多的敌人。但帮派的规格需要有限度,不能太少——无法形成威慑,不能太多——如果太多的人加入了这个帮派,那么谁来当被杀掉的那个呢?
弱小的人拼命想要加入帮派,帮派拼命排斥弱小的存在,他们的生长需要这些耗材。一批又一批来监狱的犯人,他们一旦察觉有利用价值的对象,就会拉拢进入帮派补充有生力量——帮派互斗,一定会有伤亡。
但死得最多的是帮派的人吗?未必。
两个针锋相对的帮派就像两条大鱼,大鱼一旦碰撞,就是腥风血雨,两败俱伤。他们会避免碰撞,转而去吃那些毫无防备的小鱼。
110和888都在说谎。
什么死的红章,都是给自己抬价、压别人一头的噱头。
他们这样想拉拢自己,就是因为不想跟对方有什么碰撞——他们在寻求和平的增长力量的方式,在没有把握将对方吞掉之前,他们不会轻举妄动。他们害怕折损实力。
她很重要。如果她是两边的首领,她不会这么快就下手,假设没有一击即中,反而让她投靠了另一边这么办?她会再观察一段时间。但也不能保证——有些黑邦做事是不留余地的。
除非她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实力,让他们忌惮,害怕,产生那种,如果杀她可能会折掉很多帮派的成员,那么这件事就不值的信念。她也要成为大鱼。
站在镜子面前,章驰打量了一下自己这张脸。
年轻,朝气。
陌生。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她不像是异血,无论是杂志上说的还是她见过的任何异血,没有任何一个是像她这样的。她也不是改造人,她察觉不到自己身上经过改造的神经,更何况,她能够在矿洞里面作业。
她的身体强壮得好像一头牛,长期接触蓝鸣沙矿,一次也没有头晕目眩。
她是怎么进监狱的?没有人来告诉她。她是红章,一定是犯了很重的罪。
可是一个这个年纪的女孩,能够犯什么样的重罪流放到垃圾岛呢?
她原本是什么样的人,她有家人和朋友吗?她可能隶属于什么组织吗?
她一无所知。
她唯一知道的是,这是好不容易的新生。
她没有理由倒在这里。
她一定会出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