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他这股疯劲儿给吓住了,李折旋跟二皇子僵持不下,李春昼余光里看到简候站起来,像是打算趁乱离开,她立马想也不想地对二皇子遥遥喊道:“二爷!”
二皇子果然把目光移向了李春昼的脸上。
李春昼小心翼翼地移动到两人身边,抱住二皇子拿刀的胳膊,扬起一个讨好的笑脸,说:“我就跟二爷待在一起,哪里也不去,二爷放阿宝过去吧……”
“放他走……?”二皇子的声音慢条斯理,微微低头盯着她的眼睛,忽然挑起眉梢轻轻问:“春娘,你想要让我做的,究竟是放他走……还是放你走?”
李春昼不知道简候究竟告诉了二皇子多少事,只能勉强笑着说:“如果不能杀死简候的话,所有人都会死,二爷和我也会死……我正是因为不想让二爷死在我面前,所以才必须要杀了他。”
“……真的?”二皇子脸上神情玩味,像是把李春昼所有的心思都看透了一样,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眼睁睁瞧着李春昼越来越紧张,然后才嘲弄地冷笑了一下。
李春昼看到他的神色以后,心情也慢慢不妙起来,梁长风现在知道的事绝对比她不希望的还要多。
梁长风眼里完全没有在场的其他人,一双颜色浅淡的眸子冰冷地盯住李春昼的眼睛,直白地对她质问道:“放他去杀了简候,然后呢?你们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双宿双飞?”
他脸上的鲜血显得他脸色更加惨白,透着一股没有活人气息的冰冷,李春昼听出他的话里带着压抑的怒气,抿了抿嘴唇,没有立即否认,毕竟她自己一开始的想法确实是让李折旋吞噬掉管理员,然后他们两个一起逃出副本世界。
李春昼早已对这个副本世界感到厌倦,而且它实在太过落后,副本世界中能够让李折旋模仿学习的东西也太少。
但是那也只是这次轮回刚开始时她的想法而已,后来实在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李春昼就算想走,也要再重启一次副本,等所有重要的人都活过来,然后她才能放心地离开。
而实现这一切的前提,就是逼简候重启副本,或着直接吞噬简候身体里那个属于管理员的意识。
若是给了简候逃走、向主神系统报告的机会,这一切的难度就会大大提升,而且祂们能否容忍李折旋继续活下去还不能确定……
李春昼心里想的这一切,二皇子或许也知道,他只是不愿意放手,就像当年先皇后不愿意放开梁长风,不管他痛不痛苦,一定要牢牢地把他控制在自己手中一样,二皇子也不愿意对李春昼放手。
她是梁长风用真金白银养大的,衣食住行无不奢华,养尊处优,从小就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生活,锦衣玉食,羽毛未丰,李春昼的性子养得与从前的他自己那么相像,又那么天真孱弱,二皇子怎么放得开手。
对于梁长风而言,李春昼没有离开自己独自存活的能力,她是最名贵的金丝雀,是他精雕细琢培养出来的艺术品,他可爱的小鸟雀……如今却要斩断跟
自己之间的联系,不知天高地厚地飞走了。
而这一切——二皇子把饱含着厌恶的目光落在李折旋脸上——都是因为这个怪物。
梁长风的长剑忽然来势凶猛地挑开了李折旋手中的刀,在李折旋从地上捡起第二把刀之前,梁长风就面无表情地扬起胳膊,剑锋直直劈向李折旋的脖子。
李春昼瞳孔骤缩,不管不顾地上前,用力推开了梁长风指着李折旋的剑,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李折旋面前。
梁长风脸上闪过一瞬间怔愣的神色,脸色更加苍白了,他嘴角似笑非笑,语气里带着危险的意味,眯眼看向李春昼,轻声问:“春娘……他对你就这么重要?”
他对自己心里那股酸涩的痛苦视而不见,没等李春昼回答,就把目光再次投向李折旋,心道瞧瞧你身后这个怪物受宠若惊的模样,那张与寿昌别无二致的脸上还带着窃喜似的的笑意,真是……令人恶心。
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李春昼果然再也伪装不下去,她脸上带着与梁长风相仿的冷漠,甚至是一种薄薄的憎恶,一字一顿地说:“没错,阿旋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比所有人,比你!比整个世界都重要!”
如果没有李折旋,李春昼不会有这一百多次轮回里的记忆,同样,她也永远挣脱不掉束缚着自己的东西,只能像只名贵的笼中鸟一样,循规蹈矩地过完这一生。
李折旋对于李春昼而言,确实比所有人都重要,因为只有他能让李春昼拥有掌握自己人生的能力,李折旋的存在就代表着李春昼自己的存在,不论是宓鸿宝还是梁长风,亦或者谷夌凡和徐雁曲,他们全都不如李折旋重要,因为李春昼爱谁都不会超过爱自己。
梁长风的脸色愈加难看,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春昼因为愤怒反而更加鲜活的脸,他知道她不甘心,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李春昼从来没有甘心过。
李春昼这短暂的前半生里,一直像一株菟丝花一样攀附着二皇子生存,二皇子可以给她金钱,给她地位,只要取悦他,就可以得到自己渴望的俗世中的一切,就像二皇子只要顺从自己的身份,顺从自己控制欲极强的母亲,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得到天下的一切,多么划算的交易啊……然而这些全都不过是一种自我欺骗自我麻痹的说辞而已。
李春昼内心深处,其实始终是痛恨着这个摆布自己人生的男人的。
她拼尽一切,得到钱得到地位,就是为了得到尊严。在陷入轮回之前,李春昼觉得这世界上最好的事莫过于一直往上爬,得到金钱名利地位,不用像她从小到大见过的,那些可怜的姑娘们一样,籍籍无名地活在盛京城里阴暗的角落里。
所以她为了钱成为权贵的“玩具”,可是随着她的年纪渐渐增长,开始拥有自己的思想,她想要挣脱这一切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
二皇子从来不会限制李春昼去读书学习,甚至乐见其成,按照自己的方式教导她,带她长见识,见世面,然而正是因为如此,有时候李春昼甚至是恨他的,恨他为什么要教给自己这些东西,恨他允
许自己生长出了自己的思想,而不是让她一直做一个漂亮简单的蠢货——那时候她还太小,太年轻,所以在过早的年纪提前出卖了自己的一生,也不知道清醒地活着是比糊涂过完一生更让人痛苦的事。
而如今,对于每一个曾经凌驾于她的意志之上的人,每一个把李春昼视为玩具的人,李春昼心里永远无法原谅他们,虽然可以一次次欺骗自己,但是她的内心深处依然深恶痛绝地厌恶着他们。
可是她依旧十年如一日地做着妓女,她是春华楼里开得稍微旺盛一朵的鲜花,不管情愿与否,还是要在二皇子面前摇尾乞怜,任由他把玩自己的人生。
这些种种都是长大成人后才能明白的痛苦,李春昼却没有办法释怀,梁长风若是实实在在地往她脸上扇巴掌那倒也还好,然而他只是给她很多很多上位者的偏爱,同时又把她当做一个没有思想的所有物,按着自己的心意随意地操纵她的人生,而这种细碎的痛苦,让李春昼既不能爱上他,又不能完完全全地恨着他,只能在二皇子手心里,扭曲又病态地挣扎,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李春昼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她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远离他。
梁长风看着李春昼脸上的愤怒,忽然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他对于活下去的欲望本就淡薄,看着眼前李春昼下定决心的那张脸,更是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这样让人扫兴。
梁长风作为皇子出生,从小享受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生活,但是包裹在其中的却是一种虚荣之下的空虚感,先皇后的离开彻底断绝了梁长风找回自己的可能,他的人生像一场盛大的祭祀,鞭炮皮、红纸碎屑被风吹得洋洋洒洒,香灰屑闻久了也就不觉得呛鼻了,但是一切终将是要消失的,正月里风呜呜地吹,梁长风跪在大殿里,将香点燃,其实无所谓鬼神之论,却也仰起头来,演戏一样,面无表情地抬头望向不悲不喜的佛像。
盛京城里一直流传着梁长风弑母的流言,然而梁长风一生中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亲死杀死那个给予了自己生命,又带着自己的人生沉入坟墓的女人,但是此时此刻,看着李春昼那张倔强的脸,梁长风鬼使神差地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了解母亲骗自己吃下云霄的肉时的心情了。
对于梁长风来说,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就是一起死在这里,再次一点的结局是跟李春昼一起,在这个没有未来的世界里一次次轮回下去,而唯一糟糕的结局,则是任由她跟李折旋离开这个世界,彻底甩开自己的掌控和保护。
一直在远处站着帮不上忙的丽丽用爪子抓住一柄短剑,费力地飞到半空中,大声喊道:“春娘!”
他从空中把剑扔向李春昼,李折旋接住剑,然后又被李春昼接过去,二皇子只是静静地看着,并没有抬手阻拦。
在场的不少人被飞在空中的丽丽短暂地吸引了视线,毕竟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会说话的鸡,而琳琅一行人则立刻意识到这只鸡也是玩家。
梁长风垂眸望着李春昼的脸,静了好一会儿,他看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作品,然后轻轻笑了一下,重新握
紧了手中的剑,用剑尖指着李春昼?_[(,用一种李春昼看不懂的眼神,几乎带着几分缱绻似的说:“春娘……想要我放你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死了。”
他在李春昼的身上重蹈自己的覆辙,李春昼痛恨二皇子掌控自己的人生,就像梁长风痛恨他的母亲,但是他依然要像先皇后一样,不顾她的意愿,把她牢牢绑在自己身边。
李春昼拿着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用力地咬着下唇,她对梁长风的感情不能简单地用爱或者恨来概括,这份感情里既有面对年长者的依恋,又有对上位者天然的厌恶和恐惧,李春昼知道这很荒诞,但是直到刀剑相向的这一刻,李春昼心里期待的仍是他会一如既往地为了自己而让步。
所以明明知道是自己先动手的,但是当李春昼看着梁长风手中直直指向自己的剑时,她心里依然浮起一股空落落的失望。二皇子从前所给予李春昼的偏爱,太过强势且面面俱到,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李春昼的各种缺点,也比任何人都更能包容她的任性。
同时他又用利用自己对李春昼的照顾把她牢牢掌握在手里。
李春昼说着自己不需要,但是又像青春期渴望挣脱年长者羽翼的孩子一样,当自己依赖的人收回了所有的照顾和偏爱,收回他们精心编织的美梦,李春昼又会觉得怅然若失。
平时他们之间的矛盾没有爆发的时候,李春昼和梁长风共同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李春昼假装自己拥有自由,梁长风则假装自己给了她自由,所以他们的相处称得上和睦,但是当一切华美的袍子掀开,他们之间真实的关系其实早已摇摇欲坠。
李春昼必须再直接不过地面对自己曾经隐隐意识到,却始终不愿意面对的事实——梁长风给予她的所有爱,都是有别有用意的、交换性的、有条件的爱,当她不再是围着他转的小狗,梁长风随时可以把那些爱收回去,露出残忍的真面目。
他就像一条鳞片沙沙作响,色彩斑斓的蟒蛇,平时维持着自己美丽,蛊惑人心的外表,然而当李春昼尝试走出他所掌控的领地时,这条蟒蛇就会缓慢而无声地游动,带着一点怜爱温情的错觉,把她绞杀在自己怀抱里。
望着梁长风蛇一样冰冷的视线,李春昼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