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罗伯特·基里曼踏上了纳罗斯的城墙。手持长矛的士兵们因他的到来而松了一口气,胸膛也不由自主地挺了起来。
他们信任着我。基里曼苦涩地想。
他收敛起情绪,走到了执意要上战场的领主卡莫身边。
以任何标准来看,他都是个老人。不过,松弛的皮肤与满头的白发却在那身家族盔甲的映衬下重新变得威严了起来——但也仅仅只是看上去威严而已。
他的年龄早就不支持他穿戴这幅盔甲了,老领主的额头上满是汗水,甚至就连站立都需要握着一旁的家族旗帜。
基里曼低头看着这个执拗的老人,也不知道该作何评价。他劝说过对方,让其不要踏上战场,但是,无论劝说几次,老领主给出的答案都是坚定的拒绝。
这与他在其他方面对基里曼的百依百顺完全相反,就这一点,他本人始终未曾做出解释。
最后是几个大臣给出了答案,他们说,老领主一共有两个儿子和一個女儿,他们都在对抗绿皮的战争中牺牲了。如果这些事不曾发生的话,那么卡莫领主恐怕早已退位。
基里曼很快就意识到了名为卡莫的老人心中藏着的是什么东西,但他不能理解。
满打满算,他"活着"的时间也并未超过一个自然月,他从未恨过任何东西,就连绿皮也没有。他知道这些东西是害人的野兽与异形,必须要一个不留地全都杀死,但他不恨它们
“大人啊,那群野兽已经叫阵好一会了。”老领主用憎恨的语气缓缓开口。“从我爷爷那代开始就是这样,它们一波一波的来,一波一波的死,但纳罗斯的铁壁仍然挺立。而现在,我们还有了您,天神之子。所以,请下令吧。”
他深深地鞠躬,仿佛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任何话想说。基里曼看了他一眼,伸出手,从四个侍从手中接过了一把他亲手打造的巨剑。
他将它高高举起,剑尖反射着刺目的阳光——这就是宣告了,再无其他任何话语需要讲述。
早已按捺许久的弓箭手们拉动了由基里曼改良过的长弓,让箭矢带着纳罗斯人的仇恨飞射而出。箭矢如雨点般降落,然后又是另一波与下一波,连绵不绝。
纳罗斯背靠森林,北面环山,木材从来不是个需要担心的问题,就连铁矿都在城内有三座。这也是它能坚持到现在的最大原因,纳罗斯人并不缺少铁器。
早些年,在马匹牧场提供的马还充足的时候,他们甚至能组织起一支真正的铁甲骑兵。尽管绿皮凶猛,但人类也并非弱小。
基里曼看着那些箭矢洞穿绿皮们的身体,并未感到半点喜悦。他心里清楚这不过只是开始,而且,兽人们对这箭矢雨根本不在乎。
除了一些被射中头颅而倒下的野兽,其他多数都在箭矢被发射的那一刻朝着城墙蜂拥而至。
冲在它们最前方的是一只体型尤为巨大的绿皮,身披造型可笑的盔甲,面容却狰狞凶怖到让人难以直视。
基里曼皱起眉,上前两步,放下巨剑,将其靠在了城墙边缘,自己则向下凝望。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这些天来的唯一一个疏忽——他应该在城墙前方再布置一道防线,
这样的话,就不必让纳罗斯受到直接威胁。
但他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白天,他像个真正的君主一样在老领主的书房内和老人一起处理政务,
夜晚,他需要研究新的武器技术,改良纳罗斯人的冶炼方式,并对他们训练士兵的方式提出建议.
他有太多事情要做了,更何况,他每隔几天就需要秘密地前往山林一趟。
新鲜血肉的滋味对他而言拥有极强的诱惑力,也是他唯一愿意吃的食物。可怪异的是,越强大的野兽入口就越是无味,这令他时常想起鹿,也让他有了一种不太好的猜测。
但是,他依旧未曾食人。
决不。罗伯特·基里曼想。死也不行。
“打开西侧城门。”基里曼握住剑,缓慢地开口。“按照预定计划让士兵们分割战场,我会守住主城门,如果情况不利,就敲响警戒钟。”
“大人!”老领主连忙叫住他。“您又要——?”
“是的。”基里曼说。
他举起剑,翻身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卡莫领主家族与纳罗斯城内居民几代人的努力共同建造起的十六米城墙就这样被他甩在了身后,士兵们却并不惊讶,甚至开始欢呼。
这样的事情已经是第三次了,他们甚至已经开始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而基里曼满足了他们的愿望。
巨剑在他轻若无物落地的那一刹那便被挥动,沉重的凶器带着纯粹的力量横扫了面前的一整片绿皮。鲜血飞溅,剑刃所及的所有绿皮都像是稻草一样被轻而易举地斩断。
基里曼冲入它们中央,再一次简单地挥动数次,便将绿皮们围拢主城墙的军势化解地七七八八。他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立刻回到了城墙前方。
那只体型巨大的绿皮在下一秒咆哮着碾过它的同伴,朝着基里曼冲了过来。基里曼已经是一个巨人,这绿皮却更为恐怖,它比他还要高,浑身肌肉虬结,遍布疤痕。
基里曼挥剑朝它刺去,但这只野兽居然用自己那粗糙的斧头挡住了这一下快若闪电的刺击。它咆哮着挥动右手,一把巨大的砍刀便朝着基里曼的头颅当头斩下。
纳罗斯的代理领主皱起眉,将剑收回,后撤两步,躲过这一击,但是,这对绿皮来说仅仅只是开始。
它的攻击连绵不绝,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重,它甚至越打越兴奋,那张丑陋的脸上有种近似纯粹的快乐正在流动。
基里曼心中忽然闪过一种愤怒。
你来到这里.
他咬牙切齿地握紧剑,躲闪,格挡,积蓄力量。
想要屠戮我的人民
绿皮狂笑着追击,对他正在酝酿的反击浑然不觉。
竟然还表现得如此快乐?!
罗伯特·基里曼怒吼出声:“去死!”
他以最本质的方式将巨剑抡圆了高速斩下,绿皮的两把武器在这含怒一击的威力下齐齐断裂,但绿皮却依旧在咧嘴大笑。
它笑着,反手从背上拔出了另一把稍短一点的砍刀,说起了口齿不清的哥特语。
“小子们说的是对的,大虾米,你果然很能打!”
“闭嘴,你这残忍的野兽!”基里曼冲他咆哮。“你不配使用人类的语言!”
“人类?”绿皮咕哝着挥刀,继续朝他猛攻,却表现得有点不屑,甚至开始反驳。
“就是那些躲在你后边扔东西的小不点?他们明明就只是虾米嘛,你咋这么笨呢?而且,俺们兽人也说这种话,你咋能说这就是虾米的话?你比俺还强盗!”
基里曼的愤怒迅速消退,他皱起眉,再次有了一个全新的发现:绿皮.或者说兽人,它们绝非领主世代记载的那样蠢笨,只有本能的凶残。它们是会思考的,甚至能够对他的话进行反驳。
是进化吗?还是一开始就这样?如果是前者.
“伱咋不说话了,大虾米?”绿皮咧嘴一笑。“你不会这就受不了了吧,俺还指望着你多撑一会咧。”
基里曼沉默地朝它挥剑,在接下来四个回合的刀剑碰撞中找到了它的弱点,同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一整套全新的剑术。
他后撤一步,摆低剑身,引诱着绿皮朝他进攻,随后立刻抬剑格挡,同时旋转手腕,带动巨剑,让绿皮手中的砍刀横飞了出去。
它的脸上满是惊讶,基里曼则挥剑斩下了它的头颅。鲜血飞溅而出,那颗丑陋的脑袋沉重地落地,基里曼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只有更加严肃的思考。
我为什么会记得这种剑术?
不,不是记得,它是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的。然后,我就学会了它
我从前只是简单地挥动拳头或武器,从未使用过任何能够被称之为剑技的东西,可是现在,这是什么?
一个自他有意识以来就一直萦绕在他心中的疑问紧随其后,缓缓上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