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大局
推开尘封已久的门,灰尘洒落在薛白的头上。
反正家中无人,他懒得清理,揉着眼往里走去。穿过中门时,却忽然听到有人冲他说了一句话。
“我还以为你要住在杜家,竟还回来了。”
“太困了,晚些再过去用饭。”
“呵,恐怕是顾及你丈人,不敢去吧?”
说话间,薛白转过回廊,只见李月菟正站在那拍着裙摆上的灰。他看了她一眼,打了个哈欠,继续往屋里走。
“嗯?怎不说话?是被我说中了吗?”
“李鸡儿。”
“以前我父兄与你有过结,现在好了,大家是血肉至亲,又逢国家多难之际,往后同心协力、同舟共济,和和睦睦”
今日谈论的是机密要务,来参议的都是要臣。
杜妗解着他的衣衫,道:“你更聪明,你更果敢,你比他们强大得多。”
“等一等,东城会有兵马袭叛军营地,助你们突围。”李月菟走到沈珍珠的身边,帮她系紧了马鞍,道:“一会交战,你俯低身子,夹好马,随着它跑就好。会很危险,路上小心。”
边令诚一滞,心中暗道:“殿下你若不争气,我一介奴婢还能有何好法子?”
“奴婢有要事禀报,今日,和政郡主到掖廷宫接走了韦氏,奴婢去打听,听掖廷宫一个小阉人说了桩秘事。”
“想去。”沈珍珠眼眸发亮,低声道:“哪有女子不想到丈夫、孩子身边的。”
“当务之急,是长安的粮草不足。”
那边,颜真卿、王思礼、李承光等人根据援军一事重新安排着长安防事,李琮放心把具体事务交给他们,脑子里自有更重要的事在考虑,遂没太认真听。
“只是请边将军过去。”
“都听到了?”
“殿下,有何烦忧之事?”
骨肉相连,杜妗闭上眼,紧咬着唇
“你再去一趟太极宫,我想求见圣人。若是不能,见见高将军也好。”
薛白仰面躺在那,感觉着杜妗的轻抚,与她私下谈话是他最放松的时候,因此他肆无忌惮地说着。
“吃醋了?”
说到此事,薛白只感到遗憾,因李隆基一己私心,河北的大好局势该是又被放弃了。
杜妗遂也躺下,俯在薛白耳边,咬了咬他的耳朵,小声道:“我信你才怪了。有些人表面上是姐弟,实际上骨肉相连。”
沈珍珠得了丈夫、儿子的消息,安心不少,道:“他一向志在四海,如今终于可以匡扶社稷了。”
之后,一封信便被递到了薛白手中。
边令诚自从投靠李琮以来,一直颇得信任,可薛白一回来,今日便没让他入殿。
“我走不了,薛白会派人护送你。”李月菟反而有些叹息,道:“现在就走吧。”
“那边令诚还杀吗?”
“郡主放心,他们很快会领兵回来救你的。”
“殿下不必忧虑,有圣人在,忠王岂敢胡乱行事?”
“过来。”
他看过,吩咐道:“抄录一份,这份递出城去。”
“真的?那,你是我的兄长吗?”
“那你的封爵?以你的功劳加上身世,李琮该给你封个郡王,再加元帅之职。”
“你白日说自己是如何进入掖廷的?”
守城门的将领当即出城接应,与薛白并辔而行。
薛白道:“若是敌将相信我们的兵粮会来,自然会派兵马去堵截。”
边令诚只知再不奋起一搏,就要被薛白杀了。
然而,薛白依旧摇了摇头,很诚恳地提醒道:“殿下只需守住长安,则天下人心在殿下,威望便是立住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不管情形如何,这对父子的德性永远不会变。哪怕有忠臣义士努力让情形好转,一旦有违他们的利益,他们便要把所有人重新拉入深渊。若说这场叛乱的根源是世家与庶族的对立,那这对父子的所为,最能淋漓尽致体现这些所谓贵族的卑劣。”
想到这里,边令诚看向那战略图的眼神愈发专注了起来。
“本就不是甚世家子弟。”
“他能答应吗?”
“你知道我与他们的区别在何处吗?”薛白问道。
“圣人已命忠王往朔方,征召边军,很快便会赶来支援为了使忠王能够尽快督办此事,一应印章、兵符也已交给忠王。”
于是,候在含象殿外的边令诚自是惴惴不安。
药钵里捣好了草药,有人将它刮了下来,抹在了白皙的大腿上。
李月菟犹豫了片刻,忽问道:“你想去见阿兄吗?”
归来之后,李琮整夜未睡,思考了很久,认为可以承认薛白的身世。作为交换,薛白该支持他登基才是。原本打算今日与薛白聊一聊此事,没想到,薛白径直公布了这样的消息,不借机除掉李亨,反而把朔方交出去。
可杜妗吃的并不止是隔着街的醋,隔壁的醋显然也吃到了,又问道:“你让那小丫头跟进屋里,可对她起了兴趣?”
“此事你不说我早晚也会知道,若真是李氏子弟,很快圣人该有赦封吧?”
“绕来绕去的,什么消息?”
李月菟看着沈珍珠的腿,走了神。
边令诚目光在图纸上逡巡着,嘴里已不假思索地吐出了他最擅长的离间之言。
“不要。”
“奴婢本是荣义郡主府中的侍儿,荣义郡主嫁给安庆宗,奴婢也陪嫁了过去。后来,安禄山造反,圣人斩了安庆宗,奴婢便与荣义郡主一起被发落掖廷了。圣人出逃后,殿下带回郡主,却忘了奴婢。”
次日,大明宫,含象殿,小朝会。
“叫甚名字?”
薛白是被爆炸声吵醒的,睁眼看去,见杜妗正坐在他榻上,转头看着窗外的烟花。外面的光照着她洁白的脖颈,勾勒出脸颊漂亮的弧度。
“可以吗?”沈珍珠有些惊喜,之后又有些不安,道:“我一个弱女子,战乱之中乱走,只怕反给他添乱。”
杜妗一愣,问道:“为何?你这不是让他名正言顺地收服河朔精兵吗?”
“还是你想得周到。”杜妗这才点了点头,须臾又道,“我还当你是为了李月菟,今日不提她阿爷谋逆之事。”
边令诚转头一看,却见是一名他的心腹宦官,便问道:“何事?”
“依奴婢猜,殿下能许诺薛白的,李亨也能。”边令诚道,“薛白未必是背叛了殿下,可他脚踏两只船,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郡主?”
总之圣人归来,还是给这座城吃了一颗定心丸,虽然城内外的兵力差距仍未缩小。
城门处已有一队骑兵正在列队,带的使节、物件并不少。
“守住了长安,他敢不给吗?”
“郡主也去吗?”
“肯定不能。”薛白道,“但拖延时间,做出朝廷与朔方信件来往频繁的假象,能骗过叛军就行。我只担心时间来不及,或者叛军在这之前强攻下了长安。”
过了一会,东边的战鼓声响起,西边城门大开,李月菟遂用力一拍沈珍珠的马匹,目送其西去。
“喏。”
“现在?”
因前日在路上遇到了恶汉,她被挠伤了,所幸李月菟赶到及时。
“打着仗,岂还管这些。”
“哦,这样就不会留疤了。”李月菟道。
在春明门城头上看了许久,才终于见薛白的旗帜伴着尘烟回来。
“自然是登基称帝、谋朝篡位。”
“那小阉人无意中听到和政郡主说,薛白要除掉边将军你。”
“不是。”薛白道,“本质上是李琮忌惮我,不愿给我这个名义、权力。边令诚只不过是个为李琮出谋划策的角色罢了。宦官就像是藤,依附在其干上。”
他打心眼里就看不起李亨。
一张地图被摊开,薛白指点着各个方向。
边令诚眉毛一挑,惊恐却不诧异,道:“怎么说的?把人带过来我见一面。”
薛白没有再回答,呼吸均匀了起来。
叛军并没有在上元夜展开偷袭,这让长安守军们难得睡了个好觉。
一直以来,薛白都不肯与李亨修好,不仅是因为被李静忠活埋一事,而是从被活埋之日起,他便看透了李亨“无奈”之下的懦弱与自私。
“可若是忠王一到朔方便拆了你的台呢?”
“我怕等他领兵一到,你我性命不保啊。”
“就吃醋,我这人小气,最不喜欢有人觊觎我的男人。”
“送走了?”
边令诚问道:“这么说来,与叛军中人相熟吗?”
“嗯。”
“你”李月菟欲言又止,末了,道:“见到父兄,把我的信给他们,代我向他们问好。”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懂我的意思吗?”
颜真卿抬头望向北边,喃喃道:“圣人既回了长安,郭子仪、李光弼的兵马,想必很快也要回京勤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