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片刻,阿努什卡张嘴,又闭上。
几秒沉默。
阿努什卡绷紧颚线,咬肌微鼓,沉涩地说:“去见18岁的我不是一个好主意。”
时寸瑾注视阿努什卡,阿努什卡垂视方向盘,他的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左手食指无意识地轻敲盘柄的漆皮,“嗒,嗒嗒。”安静的车内响起闷闷的嗒响。
极东总长仍是那副能上征兵宣传海报的完美姿态,发型帅气蓬松,面庞干净英俊,连容易被忽视的眉峰和鬓角都修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泡在爱河淌游的年轻人非常在意自己在心上人面前的表现,在如何去爱这方面,阿努什卡会错意的时候更多,逗爱时寸瑾开心的招式六成是蠢得直白,笨得离谱。阿努什卡只好在其他方面加大马力,样样满分,试图追回一点分数。
现在,阿努什卡盯着方向盘,抿唇沉浸在记忆中为爱侣寻找18岁反应答案,一点不稳重,即使绷着脸,也能看出他被毫无准备的慎重紧张笼罩。
“说说看。”时寸瑾笑了一声,很正式地转过身体,面朝盯着方向盘不放的卡许总长。“过去经历造就现在的你,都是你。”
时寸瑾伸手搭住阿努什卡握着方向盘的左手,轻轻掰了一下,那只紧绷的手就放松落进他的掌心。“漫游者是军团虫族的顶点,你刚过成年月不到一年就申请成功。”时寸瑾又发出一声轻柔的,纯然的佩服叹音。“长官,为什么不让你的快乐吻一吻我?”
“……”阿努什卡盯着方向盘的表情骤然凶恶,紧抿的双唇上方能看出犬齿微鼓的弧度,他深深呼吸,喉咙里滚出几声低沉又有点败无可败的急恼噪音,“……不要用这招。”
“好严格。这不能用,那不能用。”时寸瑾笑了一声,“我在网上拒绝你的时候,没见你听进去一点。”
极东总长一秒转头,“网聊那段时间?你几号开始反感我?几号又不反感了?”
时寸瑾:“……”
佩服。调情都压不下死脑筋的学习力。
“现在是我问你。”时寸瑾摆出军团虫族最讨厌的首都盟塑料微笑,“说。”
塑料微笑很有威力,阿努什卡又把脸转回去,面壁似的盯着方向盘,嘴角下撇,老老实实:“你不要把对现在的我的情感投射到那个AI身上,18岁的我和现在的我…不说是两种性格,也算差别很大。”
“我遇到你的时候,已经在漫游者度过半生的服役时长,脾气好很多了。”
阿努什卡:“在漫游者服役几年,你能见识到联盟最垃圾,最引虫愤怒的一面。”
“漫游者派系看不上联盟派系是有历史原因的。”
“联盟十大军团的外勤任务和日常外交任务对半开。有几个军团更是以外交任务为主,比如护航和军工交流,维持军团活血的外勤狩猎任务为辅。”
“联盟十大每年的狩猎能源的体量波动很大,他们自己用,也频繁对外买卖星能原油,但就他们那个出勤
率。呵。联盟每年都会和漫游者做交易就是这个原因,十大供给的星能源不够稳定,质量也比较随机,十大猎到领主兽头和主脑兽头基本自己吞了,不会对外买卖。”
“漫游者制度和十大差距大,漫游者没有分支总长一类的岗位,只有一个总长和底下各自成团的教官队伍。”
阿努什卡少见的慢吞吞地说:“联盟和漫游者做交易,直接联系教官或者队员即可,之后我们只需要再提交一份商协报告给内务系统就行。”
时寸瑾听了三四句,就知道阿努什卡想表达什么,他问:“你刚转过去那阵子,联盟那边用话术和低价哄走了你猎的高质量能源?”
“嗯。”阿努什卡冷哼一声,“我交了三个月的学费。我那时是年龄最小的漫游者,刚转过去,没有朋友。私虫交易星能源又全程保密,谁都不知道我被压价了。”
“后来你是怎么发现的?”时寸瑾问。
阿努什卡:“我晋级太快,入伍漫游者4个月就能和其他教官队申请换位赛。我当上教官以后,政务全部丢给副官,我看到副官抄送回资产信息表,才知道价格不对等。”
阿努什卡停了一下,不冷不热地说:“压我价的那群虫,他们都是四区有头有脸的大族,那时他们以为我在漫游者活不了太久,下手很黑,合伙贱买我的资源。”
“他们家族中也有漫游者和十大的亲眷,能拿到一些黑洞之门的信息,他们有时会故意诱导我去捕捉更危险的异兽种。那时我刚跨过成年月不久,一朝基因稳定,四肢百骸、神经反应、战斗直觉都比以往更强大。我,”阿努什卡抿了一下唇,“那是我虫生中最狂妄的一段日子。”
“那时的我感觉,我的心是一颗正在爆炸的超新星,强烈到足以扩散一整个大星区的动能源源不断地从心腔泵向我的四肢,甚至,我那时认为我流的其实不是血,而是火。”
“火焰在我的皮下游走,烧出的蒸汽让我的精力和野心旺盛得不可思议。”阿努什卡嘴角下撇,一字一顿硬邦邦地说:“所以每一次诱导建议,我都采纳了。”
“我采纳,去狩猎,然后成功。我每一次深入险境都成功屠尽异兽巢穴,带回无数丰收。我不是漫游者里唯一一个没有家族庇护的军雌,但那时的我绝对是同批新晋漫游者里最傲慢,最爆炸的那个。现在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副官,伊文斯·埃蒙,他是埃蒙总长此生唯一的子嗣,想必你也见过他的雄父了,南区的克莱因·加里。”
时寸瑾:“嗯,见过。”
“我入伍漫游者的第五个月和伊文斯·埃蒙发生冲突,就军雌常见的那一套,上下级,狩猎区重合,争夺任务指标和战甲物资。”阿努什卡没什么情绪地说,“那时的伊文斯·埃蒙性格暴烈,喜怒无常,有一手漂亮的刀功,我们翻脸的时候,他抬手一刀就割掉了我的左耳,刀尖从左脸一路挑到右额侧,差点挖掉我的半边头盖骨。”
时寸瑾皱眉。阿努什卡停了一下,眼睛还看着方向盘,脸上没有大表情,右手伸过副驾,安抚地
握住时寸瑾的左手。
阿努什卡的手没有立刻收紧,手指有些不自在地松张着,时而轻抓时寸瑾的几根手指,时而轻轻拢着时寸瑾的腕骨。仿佛握的不是爱侣的手,而是一块偏要捏着的烫手红炭。
时寸瑾反握回去。
“作为回报,我用他最爱的那把开了三条血槽的神经毒素刀,”阿努什卡适当停了一下,给时寸瑾留了一点缓冲时间,“……我踩着他的脖子,当众剥干净了他鳞翅上的盾鳞。”
时寸瑾消化信息量,客观地问:“……这是军团虫族比较常见的日常?”
“不…”阿努什卡再停顿,抿唇,心一横,“是!”
横得太用力,车里转了两圈回音。
“……”时寸瑾无声舒抬了一下紧皱的眉,保持正经的表情。
阿努什卡面无表情:“我那会儿因为狩猎成绩好,很多比我军衔高的军雌都想打服我,让我当他们的副手与开阵猎犬。我不愿意。伊文斯·埃蒙是那批教官里第一个当众翻脸给我下马威的,我拿他祭刀。”
阿努什卡从唇缝里挤出两句:“……伊文斯·埃蒙脾气暴烈,那会儿的我脾气也一样。他割了我一只耳朵,我让他在医疗城躺了3个月。在场其他教官都傻了,没虫敢相信,我竟然在漫游者基地,和一个埃蒙姓氏的军雌斗成那样。我动作很快,他们反应要拦的时候,伊文斯·埃蒙的左鳞翅已经被我剃得只剩骨架了。”
时寸瑾把另一只手覆在阿努什卡紧绷的手背上,温和地说:“然后呢?”
“埃蒙总长就是那时决定重点培养我,将我当成下一代继承者。”阿努什卡继续说:“埃蒙长官欣赏我那股以死开道的凶劲,他觉得我那股劲是一块能涨爆值的原石,打磨好了,日后能继续带领漫游者扩张宇宙更深处,还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对联盟那群杂…家族妥协。”
“……”阿努什卡说着忽然又停了几秒。
时寸瑾没有催,耐心等着。
“德斯蒂尼。18岁之前,我没有学过完整的礼节教育,我那时只想着要向上爬,只有爬到顶端,才有机会去长大,去追梦。”
“我的雌父,弗拉明戈·卡许给我留了18张录音芯片,但那时的我只挑了能看懂情报和写情报级别文化程度能理解的内容听,热衷实验的奇迹只限定在怎么使用旺盛的精力和天赋上。”
“埃蒙总长亲自培养我之前,我粗俗,暴烈,只会杀戮和暴力,擅长用暴力解决一切。”阿努什卡没什么情绪地说,“我刚进漫游者那会,有不少同期背地里叫我异兽种,他们是对的,18岁的我想要什么就用武力去争去抢,不怕死也不打死,谁给我摆脸色,我就摆回去,谁抢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即使那东西被他们吃下去,消化了,18岁的我也会把‘东西’从他们胃里掏出来。18岁的我只把比我强的存在放到眼里,只尊敬那些我打不倒杀不死的存在。”
“之前骗过我的联盟家族,一开始知道我被埃蒙总长调到身边当副官历练的时候还不以为意,但他们知
道埃蒙总长开始加强我的文化教育和礼仪教育的时候,他们才开始真正看我。”
阿努什卡平淡地说,ap;ldquo;只懂猎杀的军雌全宇宙都是,但如果一个擅长猎杀的军雌也知道怎么社交ap;hellip;ap;hellip;他们警惕了。我调到埃蒙总长身边第二个星期,邮箱收到了他们的道歉信和道歉礼物。?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道歉礼物不值我当年被骗走的千分之一。”阿努什卡发出一声平静的,毫无情绪起伏的笑声,“警惕?呵呵,联盟四区的高等家族,随时随地都在警惕非合作对手,他们的警惕廉价得可笑。”
“漫游者每年都会派遣一部分军雌去联盟巡航,那种外勤团统称游骑兵。我的19岁零点一过,借职务之便,夜巡过他们的家族分布星,亲自上门拜访。”阿努什卡说。
“但你没有杀他们。”时寸瑾平和地说,“埃蒙总长教了你一年,你已经明白了一些社交玩法,你是去恐吓他们的。”
阿努什卡垂眸,用拇指的指腹轻抚时寸瑾的手背,半天才嗯了一下。“我的18岁关键词是暴力,19岁……”
“是张狂。”阿努什卡说。
“进步了。”时寸瑾温和地说,“暴力是世界上最快的便利手段,没有之一。一旦习惯使用暴力解决一切,就很难接受好好交流这类慢节奏。暴力的瘾非常难改,你用一年拧正陋习,进步很大,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阿努什卡转脸过来与时寸瑾对视,盯了几秒,又凑近一些,异色瞳慢慢变成兽瞳,但他只是安静地吻了吻时寸瑾的唇角,就拉开一点距离。阿努什卡与时寸瑾保持面贴面的距离,忽然说:“我19岁才开始接触正统的家族教育,明白亲血、亲眷、连血兄弟之间的联系和相互价值。”
时寸瑾没有后退,他很清晰地在阿努什卡的异瞳中颜色稍浅的金瞳看到自己的倒影。金瞳凑得太近了,近到足够把小小的银辉全部囚在瞳中。
“我的拜访仍然很粗暴。”
“我的队伍他们用餐时间抵达,闯进他们的城堡,将姓氏之下所有虫都找了出来,绑到中厅。”
阿努什卡看着时寸瑾的眼睛说:“小的哭了,少年期的在尖叫,一起用餐的阁下晕了过去。壮年中期的家主在警告我,说能将我架到刑场。我开枪打碎了他的膝盖,那是一把动能电磁枪,他被枪的冲击力轰得撞到墙上,震碎了一部分内脏。”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在他面前展示了那把打碎他膝盖的枪。”